大石台旁边有处空地,邓绪踹开几块土坷垃,抖开一块布,解开腰间皮囊,取出几个纸包,里面是两块牛肉,几个烧饼。柳桐倚解下肩上包袱,亦拿出两个纸包,却是一只卤鸡和两张大饼,又取出一个水袋。
邓绪在一道石梁上坐了,柳桐倚向张屏道:“张兄,请。”
张屏便也挪了一块残砖坐下。
柳桐倚取出一把小刀切割卤鸡,张屏帮他按着翅膀那个位置,鸡翅连着一大块鸡肉脱离鸡身落于张屏掌握,邓绪的目光灼灼从对面射来。
张屏道:“大人先请。”
邓绪嘿了一声:“你倒客气。”朝柳桐倚道,“腿。”
柳桐倚切下鸡腿,邓绪接过咀嚼,张屏方才开始啃鸡翅,邓绪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扁瓶,旋开,灌了一口,再瞥向张屏:“老陶最近好么?”
张屏道:“下官许久不曾与恩师通信,不知近况。”
邓绪哂笑一声,抹抹嘴:“行了小子,本寺面前,莫再遮掩。你到底在查何案?”
张屏不吭声。
邓绪道:“本寺亦是在查一桩案子,是什么,不能告诉你。但你查到了什么,可与本寺说一说,若对本寺所查之事有助,亦会有你一份功劳。”
张屏道:“下官不知大人想听什么。”
邓绪呵呵道:“真是老陶的好学生,大智若愚甚得精髓。你我都坐在此处了,你说我想听什么?”
张屏道:“下官只是编纂县志时好奇,想知辜家庄旧事。”
邓绪抛下鸡骨头,擦了擦手:“你只查了辜家庄?辜家庄是有隐情,但凭你,靠着几本宜平县志守着这堆破砖头,再怎么挖,也不可能知道内情。本寺倒可以告诉你一些真相,你也得帮本寺一个忙。”
张屏道:“请大人赐教。”
邓绪慢慢咂着扁壶中的酒:“本寺先来考一考你,辜家庄你都瞧出了什么?”
张屏道:“自隔于世,务农纳赋,不出仕不出丁。县志曾以神怪传说为因,后又简略不提,皆为避讳。辜是改姓,以此自表有罪。朝廷既宽许如此,则未负我朝。四叶三果,暗应前朝三贤之祸。辜家庄是前朝易太傅后人。”
邓绪盯着张屏看了半晌,塞上酒瓶:“本寺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
前朝立国时,有桓、易、庆三贤辅政,通兵法,善谋略,才学惊世。
三人辅佐前朝武帝成就帝业,却不能彼此相容,打天下时就在暗斗,江山统天下定后变成明掐,各成派系,争斗不休。至前朝文帝时,易氏一家独大,独揽朝政,权高遮天。桓、庆两族联手,构陷其罪,易氏被灭门,时太傅易敬挖心弃市,如殷朝比干。
易氏虽是被桓、庆两族构陷,但归根结底,还是权过高而主不容。
前朝武帝曾与桓、易、庆三贤结拜为兄弟。易氏未出两代便灭,桓、庆二族两三代后虽也各自势衰凋败,比之易氏,算是得着了好结果。
坊间亦有传言,易太傅的门生偷偷藏匿下易氏的血脉在民间,有说藏在寺庙的,亦有说在道观的,还有说避居海外的。
前朝党争以三贤之乱为渊源,一直未休。
前朝历经七帝,便耗尽气数,祸乱频起。太祖皇帝天命所归,有云游道人赠兵书图谱十套,太祖屡破前朝兵阵,所向披靡。民间谣传说,那云游道人就是易氏后人,来报灭门之仇,献给太祖的书中还有砍断前朝龙脉的方法。
张屏道:“大人所查谋乱事,应与辜家庄无干。”
邓绪再瞥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张屏继续道:“辜家庄到底因何而灭,下官尚未完全明白。”
邓绪道:“你都查到了这里,本寺再隐讳也无用处。快十年前,本寺还在边关军中,此事我不知情。朝中的记录,的确是瘟疫。”
柳桐倚道:“下官以为,此记录应无隐避,是直录所知实情。辜家庄在朝廷治下,安居数代,若非奇祸,岂能不察。”
邓绪点头:“不错。”
还波及了周围村落,官差及兵卒亦有折损,自始至终在朝廷掌握中的一个村,理应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张屏道:“那下官只能再去查其他事了。”
邓绪挑眉:“比如?”
张屏道:“同姓不婚,何以嫁娶。”
邓绪点头:“这是个事儿,朝廷关怀民生,添丁增户更当报于衙门。然则嫁娶总是家事,他人不能尽知。你查查也罢。”
张屏嗯了一声。
邓绪又问:“还有呢?”
张屏道:“还有的,下官不当查。”
邓绪呵呵笑道:“不当你就不查了?”神色突然又一敛,“脑子好使是件好事,但要使对地方,莫要偏了方向。”
张屏躬身:“下官谨遵教诲。”
一顿饭匆匆吃罢,张屏和柳桐倚一道收拾鸡骨头和渣滓,清出空地。柳桐倚忽而轻声道:“张兄放心,此事应不会牵及陈兄。”
张屏看了他一眼,默默无语。
张屏又跟着邓绪和柳桐倚在附近转了转,三人都没多说什么话。
邓绪和柳桐倚带了一辆车过来,车夫就是那个曾撞到过张屏的大汉。张屏搭了个便车回到县里,在城门处下车,自行走回住处。
道别时,邓绪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过一段时日,本寺会再找你聊聊。”
张屏好像没听懂一般,恭敬告退。
邓绪看着他木僵僵的脸,心道,小子,你就装罢,再挑帘望了一眼其背影,桀桀一笑。
“老陶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