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擎的面色有些阴沉,他靠在椅子里,一根手指缓缓摩挲着掌下的扶手。
“您昨天晚上在怡翠阁遇见那人……不论穿着打扮还是行止长相,都与传言中的贺明玉别无二致。”副官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偷眼去看上司的神情,“大帅,贺小王爷嚣张跋扈、傲气逼人,这事儿恐怕不太好办。”
“……无妨,”顾擎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竟乍然微微笑开了,“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富贵宗室,现在这乱世,手里没点兵权,在哪儿都是一副空架子。”
他抬手阻止了又想说什么的副官,慢悠悠地边想边说道:“我前日把他得罪死了——关键是下了他的面子,依你的描述,那小子现在一定对我烦透了,就算登门道歉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就着现在的关系用心发展,未必就没有化敌为友的契机。”
副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佩服道:“还是大帅思虑周到。”
顾擎摇头笑骂道:“滚吧,当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少来这里说些不值钱的奉承话。”
副官嘿嘿一笑,行了个多少有些走形的礼:“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大帅可好好想想怎么财色双收,咱们军中现在可就缺这么一位财神爷呢!”
说着动作敏捷地一扭身接住顾擎扔过来的砚台,笑眯眯地窜出门去:“谢大帅赏赐,只是这玩意儿怪金贵的,下次可别这么乱丢……”
顾擎瞪着眼前砰一声关上的门,暗自反省自己平时对这些崽子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
他又靠进椅子里,沉下心思来慢慢想。
刚才说的话虽说玩笑居多,但却很直白地挑明了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助力——军中大多是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军痞,上层军官虽有不少受过高等教育,可在行商方面却没一个有拿得出手的天赋——现在南军声威主要还是靠骁勇善战打出来的,在经济方面必须多差一级的势力还多有不如。
一个做生意的奇才……实在是让所有统帅都垂涎欲滴的啊……
唉,只是昨天一个忘形,没成想把人得最狠了,如今还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儿圆过去才是。
不过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昨天闹那一场……也未必就是十足十的坏事。
嗯……得让手下人好好查查这个贺明玉,要接近一个人,总要对他了解得事无巨细才好。
而另一边,沈悠其实早就把那个姓顾的军痞抛在了脑后。
贺明玉的性格是睚眦必报的,但也不会多记仇——不然不可能对一开始总是和他互呛的女主那么快萌生爱意,所以他在前一天晚上怒火冲天地吩咐下去对顾擎实施全面经济制裁之后,就把这件事先放在了一边。
反正顾擎在他手里绝对讨不了好——当然,如果再次遇见,他也不介意顺手让对方对自己的印象更加深刻一点。
那天晚上他去找老王爷,主要还是想要商量关于皇帝全权让他处理南边修路一事——虽然现在皇室日渐式微,影响力越来越小,但对于他们这些宗室——尤其是他父亲那样几乎吃了一辈子皇粮的老人家来说,皇上还是应该被顶礼膜拜的神一样的人物。
贺明玉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多大热情,却也不得不稍微顾忌一下家里人的想法。
他是不想痛快接下这差使的——时局越来越乱,南军虽然传言骁勇善战、装备精良,但贸贸然和这些拿枪杆子的大兵搅在一起,实在不符合他谋定而后动的生意头脑。
自己送上门的永远没有被千请万请来的珍贵,这一准则在任何领域都适用。
可没想到,昨天的老王爷仿佛吃了炮仗,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
“圣上吩咐你监管如此大的工程,,那是我们瑞王府的荣幸……瞻前顾后,可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王府卧室里灯光不太明亮,沈悠垂手站在帐前,半垂着眼帘盯着三脚凳上弥漫着袅袅熏香的鼎炉,对这阵急声厉色的数落只是百无聊赖地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他明白大家伙这是又喝多了,而且在那地方被他丢了面子,心里头有股火气。
反正骂几句不痛不痒的,他也从不在乎,等他累了自然就能好好说话了。
“瞧瞧你今天,嗯?跑到怡翠……跑到那种地方撒泼闹事!你是什么身份?堂堂瑞王府的小王爷,非把自己当那气量狭小的奴才!你不在乎自己尊贵的血统,我还在乎呢!”对面的中年男人满脸怒火,在那张因为酒色而提前衰老的面上呈现出一种仿佛焚烧腐朽的味道来,戴着粗大翡翠扳指的手拍着胸脯,显然气得不轻。
沈悠好容易抑制住打个哈欠的冲动,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早知道还是这些老生常谈没营养的话,他就不该来讨这没趣儿——要知道他的时间可金贵得很,听这几句骂的功夫能查多少账本儿呢。
“爷……您消消气儿……”一旁伺候的福晋把手抚摸在老王爷的胸口,柔顺地轻轻顺气,抬眼看过来,“明玉,你也是的,要真把老爷气出个好歹来……”
她猛的消声,似是觉出什么,复又低下头,把自己隐藏在烛火跳动的阴影里。
沈悠收回刚才一瞬间射过去的目光,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近段时间忙着生意未曾敲打,这女人竟真把自己当做了王府的女主人,这种境况,何时能轮到她说话了。
“你干什么?”瑞王爷不满地转过目光,“福晋说错你了,你是要把本王和你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