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沈清蝶还是花程班子里的第一旦,每日来捧他场的,便能把这偌大的戏场子填满。合欢并非当阳人士,只是有事路过当阳,顺便来了花程听戏,一听却看中了台上的小旦,不肯离开了。那时的沈清蝶也大胆,将一颗心许了出去,罔顾班主的训斥,每日偷偷溜出去同合欢幽会。只是合欢终究要走,沈清蝶留他不得,被班主送去了太安路都督府上,被那彪悍的夫人打折了腿,毁了一张脸,等他回来,却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十五年之后合欢又回到了当阳,沈清蝶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伶俐的小旦了。这日让徒弟各自散去,沈清蝶待整个花程班子睡下,点起了豆大的灯烛,便坐在烛火旁,等着那安静烧着的灯豆颤了一下,便道:“你来了。”
合欢自从再反当阳,便隔三差五地来寻沈清蝶。开始是白天闯来,后来便改夜间悄悄地潜入了。沈清蝶怨恨多年前合欢的不辞而别,白日里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有晚上,合欢才能看着沈清蝶的睡颜,陪伴他一番。
忽而见今天沈清蝶没睡,还好似在等自己的模样。合欢刚开了门,却不敢进屋了。他敢穿着绣着明黄暗纹的白袍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却不敢从门口迈进这个狭小的屋子,走到桌前烛火旁。
沈清蝶等了好久,没见合欢回应,催促道:“快进来吧,杵在门口,被巡夜的看到了,我又要挨班主骂了。”
合欢忙给掩上门,犹疑地靠近沈清蝶一步,哑声道:“那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哪个女人?”沈清蝶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合欢。在黑夜里,合欢那一双深沉的眸子,看上去,的确是泛着绿光。沈清蝶不由得心中一紧。
“任洪的女人。我本来要杀他们一家替你报仇的,只是……”合欢心疼地抚摸着沈清蝶脸上的那道伤疤。他是个高傲到了极点的人,不肯承认自己输人一筹。那日他上山,原本是去找君如荷取君家秘传功夫百花缭乱的秘籍,谁料到君如荷那女人如此厉害,竟伤将他重伤。任洪一家在当阳山上,纯属意外的收获,合欢拖着重伤,也只乱了任夫人一人的心脉,差一点被那女人的儿子发现。
沈清蝶皱了皱眉头:“她也没要我的性命,现在命偿了,就算了,莫要伤及他人。”
“……好吧。”合欢应答得不清不远,却还是没有驳斥沈清蝶,“只是任洪,我不会放过他。”
合欢说的这么坚决,沈清蝶见自己无法再让他让步了,也不再管了。只是望着合欢那泛着绿的眸子,问道:“你的眼睛的颜色……”
大抵是未曾想到会被提及这事,合欢的眸子有些散开,显然是吃惊了。立时收回神色来,合欢只道:“蝶,莫要过问此事。”
“好吧,我不多管,你只要答我,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这般的模样?”沈清蝶也不多关心,只是这一问,神色严肃,怕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合欢被这一问问得有些莫名:“不是。”见沈清蝶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怎么?你认识别的?”
沈清蝶便说了当阳那久悬未决的命案。讲完后,却看到合欢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声唤道:“合欢?”
“……温舒夏。”合欢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同一夜里。
韩家内院,韩子阳半夜腹痛醒来,吵得顾华念起身忙去照顾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安抚下韩子阳腹中闹腾的孩子,顾华念给韩子阳擦着出了一身的汗,叹道:“竟然快四个月了。”
“还有六个月,等孩子出生,就不会再这么闹了。”虽然孩子安稳下来了,韩子阳疼了一整个时辰,此时后背还酸得厉害。满头都是冷汗,嘴角上挂着一丝温暖的笑,却因为疼痛显得苦了三分。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顾华念又往温水里湿了湿毛巾。虽然快入夏了,韩子阳毕竟有身孕,不能沾凉水。这一桶水还是刚刚安排守夜的小厮去烧的,才刚端来,“等孩子生下了,要喂,每天都要哭,要闹,要给换尿布,说不定还粘人。等稍微大一点,要教他走路,哄他吃饭,再大一点,还要教他知识、功夫,要忍着他淘气,训他识礼仪……要养孩子,哪里是把他生下来那么简单啊。”顾华念以前没少照顾师弟师妹,有几个还是婴提便被抱回了绝谷。
韩子阳最常做的是同无字诗到处游历,当初接过天鬻丸来,只知道自己会有个孩子,哪里想过孩子生下来会有这么多的事。饶是韩子阳,想到今后会被这般闹,也有些烦苦:“……不如……交给奶娘?”
这话还没落音,就得了顾华念一个白眼。顾华念给韩子阳擦汗,自己也没少出汗,抬袖子抹了抹额头,道:“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哪能随便交给外人养?到时候长大了,见你都是生生疏疏的,你高兴吗?”
韩子阳笑道:“那就不交给奶娘了,我们两个把孩子养大。”
得了韩子阳的话,顾华念笑了笑,又看着韩子阳的肚子,叹了一声:“还有六个月了,真快啊……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得早给他准备些小衣服才是……”又懊恼道,“我倒是学过缝缝补补,真要做件衣服,全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男孩、女孩的都准备一些吧,还得给他做一张小床,就摆在咱们的屋里。”韩子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