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侯今日不知因了何事跑到蒋府来,却不料撞上一只微服私访的皇上,一打照面有些措手不及的模样,慌忙跟着蒋阁老一同往地上跪,口称不知圣驾到此有失远迎。
李承祚往来蒋府比主人还随意,毫不客气地坐了上位,一抬头看见地上还乌泱乌泱地跪着一屋子,面子上笑得忒可恶:“这么拘谨做什么,朕微服出来的,不必多礼,都起来,赐座。”
地上跪着的全都爬了起来,就坐的就坐,伺候的伺候。
然而端坐上位的那个名为“皇帝”的混球却不肯消停,满屋子人鸡飞狗跳地侍奉他一人他犹嫌不够,转脸就笑眯眯地使唤起蒋溪竹:“君迟,朕在你家用午膳可好?你家厨娘好手艺,朕一直惦记,劳烦丞相替朕安排。”
这吩咐的如此大材小用。
但是鉴于他一向是个徒有其表的昏君,暴殄天物地理所应当,谁也没有也没敢有异议。
布置膳食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蒋溪竹亲自过问,蒋溪竹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李承祚寻个借口给他解围——蒋溪竹一根糖葫芦没吃完,丢也不是藏也不是,掖着躲着挨了半天,那别扭劲儿就甭提了。好在所有人都围着李承祚转,没人注意到他,因此不至于丢人,没想到还是李承祚瞧出来了。
蒋大人没有那不知变通的硬脾气,领了这份情,给个台阶就下了,却仍然礼数周全地进行了点到即止的寒暄,才转身绕去了后院。
李承祚侧目看着蒋溪竹走远,远到再也看不见,低头取了茶盏抿了一口,再抬起那双桃花眸。
眸中那实诚得让人有些糟心的笑意转瞬不见,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淡漠挂在眼角,人还是慵懒而随意,周身的气质却变了,唇角一勾,眼尾一扫,冷冽肃然地姿态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丰城侯宋祯立刻会意,一扬手屏退了左右,与蒋阁老双双侍立,面皮紧绷到露出了几分惊慌,这一起身,就再没坐下。
李承祚无甚表情地敲了敲桌面,“哆哆”两声,响动不大却蓦然让人觉得心重。
“说吧,宋祯,辽东是怎么回事。”李承祚出声,吊儿郎当的语气透出几分冰寒的肃杀,“你们瞒得过君迟瞒得过兵部,却瞒不过朕这不聋不瞎的耳目,朕能饶人一次,却不见得能有下一次,侯爷和阁老可要保重。”
第5章
蒋溪竹回到厢房,那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在厢房温暖的气息下粘腻地化作了缠绵的浓糖。
蒋溪竹想了想,到底没扔,安慰自己,那没溜儿的混账到底是个皇上,哪怕赏一勺白糖都是皇恩浩荡,更何况这么一大根糖葫芦。
可是拿着也不是事儿,他只好寻了个点心盘子架着,摆在了茶水案上,温热地茶香趁着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时往蒋溪竹鼻子里钻。
真是物似主人形,连串儿糖葫芦都仿佛学了送糖葫芦那人的牛皮糖脾气。
年轻的丞相跟那躲不开的味道较了半天劲,终于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叹道,罢了。
其实这屋子里何止这点吃食,墙上挂着的《研山铭》是米南宫的真迹,原本好端端的安置在御书房里,某日不过蒋溪竹闲来无事多瞧了两眼,转天这幅字就被人送到了丞相府里;书桌上的镇纸原是玉石的,被某些人毛手毛脚打碎了一只,转手便将自己这对儿青铜的赔了出去;手边的砚台乃是方城石,前朝消亡后就再不得见的名品,他案子上的这个乃是李承祚生日时五王爷的贺礼,在皇宫还没待上半宿,寿宴的时候就被他暗中吩咐送进了蒋丞相的马车……
如此事物不胜枚举。
如果感情要靠礼物送出个三六九等,李承祚恐怕早就送出了个“情比金坚”。
然而有时候,礼送的再多都没用,他是皇帝,他是丞相,再多的念头也隔了起码一个皇位一个朝堂,随便一句妄言在这皇城之下都是惊世骇俗。
阳春三月的风吹不清明这天下,他这般玩世不恭,而那太平却总要有人真心实意鞠躬尽瘁地替他守。
思及此,蒋溪竹又皱了那秀美的眉头。
辽东的事情不仅是大军被围那么简单,折子上的三言两语根本没讲透彻那事实——与大虞不同,契丹部族地处辽东冬日荒凉,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想来正是捉襟见肘之时,谁给他的勇气在这个时候悍然来袭?更何况,裴敏将军二十四岁奉旨镇守辽东,和契丹人打了半辈子的仗,几乎打出了这群契丹人半生的心理阴影,可如今,何以让契丹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蒋丞相反正不准备信。
解一时之围容易,难得是解一世之围。有些话他当着睿亲王不好说,李承祚虽说与睿王亲厚,但到底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一不留神,恐怕睿王也要成为那些可以困住李承祚的人之一。
蒋溪竹净了手,脱了朝服换了常衣,在桌案前坐了一会儿,伸手倒了杯茶水给自己,全然忘记了品茶的心境,浑似牛饮一样的一饮而尽,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与他说说辽东的事。
蒋溪竹走出房门的时候,管家已经在外面张罗着传膳了,内宅之事自然要有人来主,更何况牵扯到皇帝,一丝错失都容不得。
蒋夫人正在院子里亲自盯着下人来往,吩咐管家一些皇上面前的礼仪禁忌,一抬头看见了儿子,百忙之中仍然是展开了一副和煦慈爱的笑容,语气却有点儿嗔怪:“君迟,皇上来府上,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看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