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远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 有几分愕然地愣在原地, 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悬崖勒马一样从“为难”拐到“砍树”上来的。
蒋溪竹应了一声, 沉吟道:“皇上, 此树在此地盘根多年, 贸然砍去引人非议, 不如留些时日, 皇上若是嫌它碍事儿,等到夏日, 命人去些旁逸邪枝也就是了。”
李承祚寻了亭中一处平整地方坐下,侧头瞧瞧老树, 又瞧瞧蒋溪竹,笑着摇了摇头:“瞧瞧这花园子,荒草蔓生, 唯他一枝独秀,丞相说说,是他独占了花园的精致?还是它怕其他的什么,抢了他的葱郁呢?”
蒋溪竹骤然不语。
裴文远在一旁听着,心里一惊一乍,直觉李承祚与自己从前所知道那个成天混吃纳美人儿的“天启皇帝”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皇帝明显话里有话,可是那话是什么话,深到什么程度,他一律不敢猜了。
李承祚面对着两个心思各异的臣子,终于想起自己那荒诞不经的本分一样,天下太平地堆出一个帝王的微笑,非常赞赏地拍了拍裴文远的肩膀,又伸手揽了蒋溪竹的肩膀,知己之交一样:“一棵树罢了,不差这一时片刻……晚宴还有些时候,朕再过些时候回宫也不迟,丞相、裴将军,随朕坐坐再去吧。”
李承祚虽说自己是不着急,但他是偷跑出来的,他不在宫里片刻,宫里的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轮番派了四个人来请,最后连宋璎珞手下的影卫都被支出来了。
李承祚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被催烦了,皱着一张“朕还没玩够”的脸,不情不愿地回去了,临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绞尽脑汁想了无数个理由,非要蒋溪竹一道儿跟着。
蒋溪竹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去。
晚间,紫气东来,霞光朝元。
礼部按照规矩,把宴请功臣,接见契丹和谈使臣的宫宴地点,安排在了宫西的紫光阁。
夏初的晚间天色还微微有亮,朱漆墙,琉璃瓦,丝竹之声婉转唱响,宫人婀娜的身姿穿梭在绚烂烟火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齐整地官服,纷纷抚着二尺长的胡子看席间舞女水袖云鬓,宫宴之间灯火如昼,仿佛彰显着万邦来朝的盛世不夜天。
李承祚不得不放了蒋溪竹去坐官员的下席,自己穿上那一身端正的龙袍,不情不愿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生闷气——恐怕旁人也猜不透皇帝到底犯得是哪门子是非,张德英张公公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只好求助得向一旁宋贵妃使眼色,求贵妃娘娘赶紧哄哄这祖宗。
宫中没有皇后,这番场合儿只能由宫内位份最高的贵妃作陪。
宋贵妃满面端庄地一身盛装,珠翠满头地含笑坐在李承祚右边儿,左脸写了“幸灾”右脸写了“乐祸”,原地坐成了一个温良贤淑的“看笑话儿不嫌事儿大”,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住,用手轻掩了半边儿眉眼,凑到李承祚身边儿,像寻常妃子逗皇帝开心的姿态一样,堂而皇之地拿皇帝找乐儿:“这是又惹我表哥生气了?不理你了吧?看你烦了吧?哈哈哈哈哈,您有本事冲上去犯贱啊在这装什么风度啊,活该啊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听了这番带着“温香软玉”的风凉话,桃花眼一转,“含情脉脉”地瞪了宋璎珞一眼,嘴角含笑地侧过身来,旁人看去,像是皇帝被贵妃逗笑了,实际上只有宋璎珞听得到皇帝那咬牙切齿:“怎么,贵妃你是不是也想替朕去辽东收拾契丹人,顺便帮朕查查那边儿的猫腻,三年五载不想回来了?”
宋璎珞笑得花枝乱颤,被远处的老算儒们瞧见,唯恐又要被暗骂几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才忍着一身别扭忍笑温婉回来。
“臣妾才不去呢。”宋璎珞笑够了,不动声色地正经了几分,“下午偷偷跟着我表哥去兵部,问出什么来了?啧……你别摆出这幅抓奸的脸,底下人都瞧着呢……好好好,除了抓奸,你还问出什么了?契丹人准备那什么来换安宁,你有数儿吗?”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私下扫了一圈儿:“拿什么换?贵妃你真是太高看他们了,这帮东西什么都不准备出,还准备空手套白狼——裴文远说,他们不仅抓了国师,还抓了他养在辽东的那宝贝……贵妃,你说,连这个你都没看住,朕是不是该治你的罪?”
宋璎珞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老不正经都没看住,臣妾哪来那么大本事看的住……哎哎哎,别瞪我啊,国师那宝贝祸害头子,说是宝贝也真是宝贝,说那是个妖物,也很有出处……皇上您说,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李承祚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酒:“你说呢?”
宋璎珞心里有数,只好撇撇嘴:“那怎么办?”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东西邪门儿。”李承祚难得有几分无奈地走了心,“朕倒是听说过一耳朵那东西的来历,跟那个你崇拜的不得了的顾雪城有关系。这东西是他在辽东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据说还没生出来呢,从小被他养大,所以只认他一个人,顾雪城死后,这东西竟然继续活了这么久,没了人管束,它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后来被子虚他师兄发现,就被武当派当宝贝供起来了——实际是不得不供着,这玩意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有吃饱了才老实。朕当初放它在辽东,就是为了让它恶心契丹人的,没想到,契丹这帮东西彪悍至此,连这玩意儿都敢捉,更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