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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尚书府,我隐隐地就在巷子里听到几声女子的娇吟,在这一片雨后的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起初我以为是哪户人家娶的新妇,可一直走到大门口,这声音都没有减小半分,反而有愈发清晰的趋势,我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府里的杂工见到我时长大了一张嘴,像是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我扫了一眼院中发出声响的屋子,问道:“里面的是谁?”
杂工捡起地上的锄头,为难地看着那里,支支吾吾道:“君、君少爷,和……”
“和?”
“老爷您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了。”杂工哭丧着脸。
我揉揉额角,叹了口气走到那屋前,抬手敲了敲门道:“儒易。”
里面的声音骤然一停,随即是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一阵慌乱的动静过后,门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儒易的小脸从中畏畏缩缩地探了出来,见到我后顿时睁大了眼,无措道:“叔……”
我走进去,被那空中弥漫的香脂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坐下来倒杯清茶润润嗓,也没功夫去理会屏风下露出的那双金莲小脚,打量着儒易道:“这么些日子不见,倒是胖了不少。”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怎么还在我府上待着?”我看着周围的陈设,已经全然被他替换成了自己的喜好,看得出有段时日了。想到君家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头疼。“莫非老爷子还在跟你怄气?”
儒易颇为不安地看了一眼屏风,搓着手道:“反正我……不想回去……”
也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跟不清不白的青楼女子如此这般,还不得被他打断了腿。我颇为理解地点点头,又道:“知赏这些日子可有回来过?”儒易摇头:“没,那丫头连个信都没托人捎过。”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儒易的神色十分焦躁,像是迫切地想要赶我出门,让他善后;于是我更加悠然起来,不紧不慢地欣赏着他青一阵红一阵的小脸。
“儒易啊……”我看着他缓缓道,“与你同年的翰林们都有好几个当爹了,你看着他们,就不妒吗?”
他含糊地敷衍了几句,我又道:“让你成家,你肯定又是不愿;不如这样,若你实在喜欢那个花魁,娶回家做个妾也无妨,老爷子那边我替你讲。”
儒易一呆:“花魁?”
这小子,还跟我装傻。
罢,我也不拆穿他,就这么悠然地和他对视着,看谁耗得过谁。
儒易震惊地盯着我,似在纳闷着我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他在我面前挣扎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嘟囔道:“……我才不要娶她。”
屏风后的小脚躲了一下,他赶紧直起身,凑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配合地挪开视线,点着桌子叹气道:“不娶她,你就赶紧在朝里寻个官家的清白姑娘娶了,少让老人家操心。你爹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一个闺女在江湖折腾,大半辈子都让他不得安心,唯一一个小儿子还不肯乖乖听话,若你是他,心凉不心凉?”
儒易听罢不知哪根神经抽了一下,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居然梗着头问道:“只能娶姑娘?”
“不然哪?”我一翻白眼,“莫非你还想娶我不成?”
长久的寂静。
“你要是愿意嫁,我就娶。”儒易淡淡道。
我僵硬了。屏风后的那双小脚也僵硬了。
……
把那间弥漫着香脂气味的屋子留给儒易善后,我起身匆匆入了宫。
并不是去见闵京。在听完林照溪那一席话后,我的心中已然结了疙瘩;而此时的我分明地意识到,有个人是知道真相的。
一路朝端敬殿里走,路上的太监宫女见到我便殷殷地行个礼,依然忙活他们的。明明是大臣们不可踏入的地界,却无一人阻拦,也无一人弹劾我越矩。
歌白从雅歌那里接出来,已作为太子的候选培养了起来,每天都有不同的翰林、学士在这里出入,教授他帝王之姿、御臣之术;当然,课也是林照溪给排的,将来歌白当不当太子,那也是他说了算。
我先去看了看那个孩子,他仍是小小的,被宫女悉心照料着,见到我时居然也能高兴地笑笑,实在可爱极了;我本来欣慰地想要抱一抱他,却在胳膊抬起的瞬间倏然一愣,觉得哪里有点异样。
——为什么我的儿子要养在深宫里?
我在殿与殿、墙与墙之间穿梭着,心头的沉重始终挥之不去。
到了歌白的宫殿,闵京不在,陪伴着他的却是灵图。
歌白正在认真地学写字,握着毛笔的小手有些轻颤;灵图在旁边耐心地矫正他,神态十分温和。我看着他们两人在凉凉的白玉砖上投下来的影子,那轮廓竟是出奇得相似。
这似乎隐隐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荒唐念头。
见门口的小太监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我便轻轻踏了进去,看着自己的黑色的影子越过灵图的后背,开口道:“灵儿。”
歌白抬起头,见来者是我十分兴奋,丢下毛笔就想朝我扑来,却被灵图硬生生拦住,一个眼神飞过去,只得蔫蔫地坐下来接着练字。灵图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便背着手慢慢朝殿外走,我也跟在他的身后,心头有些复杂。对于将要来临的真相,我不可避免的会有那么一丝恐慌。
当灵图终于呼出一口气,用坦然的眼神看着我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