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溯:“……够了。”
他将姜泽手拉了下来,与他对视:“为何不想告诉我?”
姜泽敛眸,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便向两枚小扇子般掩去他眸中所有阴霾。他抿着唇角,身子也是愈发瑟缩,直至被姜溯固定了身子,方才在姜溯冷淡的神色中迟疑道:“……我怕……我怕,哥哥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甚至只是僵硬地动了动唇瓣,但姜溯到底还是读懂了他未出声的这四个字。
“……我是怪物。”
天色已全然暗了。
营帐中灯火昏惑,跃在姜泽脸上,覆着一丝不真切的茫然与惧怕。
姜泽也许是害怕的。
意识到这一答案,姜溯怔了怔。
自小到大在他印象中,他家小孩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不拘小节且任意妄为的人。他可以在所有人反对之下义无反顾地跟在自己身后装小尾巴,也可以在初登基时写下诏书将皇位还给他,甚至毫无顾虑地封他为姜王……这样的人,岂止是任意妄为,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却忘记了这世上再不拘小节,再胆大包天之人,亦是会有在意害怕之时。
至少在被告知“陛下怀孕了并且差些小产”时,也许他们两人……是同样的心情。
——震惊、怀疑,惊悚……甚至恐惧。
他不能想象姜泽做为一个男人居然怀孕了,哪怕李御医再三保证也是半信半疑,甚至忍不住去怀疑这其实是姜泽异想天开的戏弄;那么姜泽呢?他在自己出征随军时知晓此事,这一完全与“男人不可能怀孕”成为悖论的事,难道姜泽便不会怀疑这是自己安排李御医捉弄他,反而会欢天喜地接受这一近乎荒谬的答案?
姜溯看着自家小孩微垂着的脑袋,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眸,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比自己更小三岁啊——却要被自己逼着追问这匪夷所思,又不堪启齿之事。
姜溯攥紧手掌,复而缓缓放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这只手揉了揉姜泽的长发,而后以掌心托着他发白的脸颊,轻轻摩挲:“……阿泽是不是怪物,我还不清楚吗?”
怎能如此惧怕慌乱呢?他的小孩应该是如同昔日决意出征随国时从容而立桀骜不羁的,眼中又怎能出现如此怀疑与自我否定呢?
姜溯亲了亲姜泽光洁的额头,轻颤的眼帘,温柔而坚决地重复道,“阿泽当然不是怪物。”
摒弃杂乱,理智重新回到脑中。先前近三个时辰的茫然与不忿,终于烟消云散。
他思索片刻,又道:“如今所有军医诊断与李御医截然相反不是么,说不定一切只是怪病而已,一切不过杞人忧天,我们何须自乱阵脚呢?”
姜溯将手指插/进他的长发中,将人摁在怀里:“抑或,倘若阿泽当真是有身孕,那么能叫阿泽怀孕的我……岂非一样是怪物?”
“但无论是得了怪病抑或当真有了身孕,我定会在此,在阿泽身边,与阿泽一同面对!”
姜溯终于说完这一席话。
他说的很慢很轻,却如醍醐灌顶般铿锵有力,狠狠落在他与姜泽的心上。
姜泽弯了双眼。
他将脑袋埋进姜溯肩膀里,心里便像吃了蜜枣一样甜蜜:“嗯!”
从姜溯回营,他受不了那分血腥气味开始,便知道无论是怀孕抑或得了怪病,与随国之战的这几个月内,他必是瞒不住的。是以他非常干脆地在用膳时分表现出憔悴虚弱模样,好叫姜溯心中起疑。
但他并不能亲口对姜溯说这番话。
一则哪怕已真正在一起,他在姜溯心里也永远像是像小孩般胡作非为;二则先前他调/戏姜溯过多,这话若是从他口中说出,姜溯定然认为是在逗他。不若由李御医来说,哪怕姜溯恼了他的隐瞒,也会对此事半信半疑。
然后,他有的是办法让姜溯原谅他。
他这般想着,埋着的脸上便克制不住冒出些许来狡黠来。然便在此时,姜溯忽然又一次捏了他的下颚,微微施力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姜泽:“……”
姜溯瞥了他一眼:“阿泽好像很得意?”
姜泽微僵。
他瞧着姜溯这一脸看穿一切之模样,将脸上狡黠尽数敛去,有如行云流水般飞快覆上一层疑惑:“哥哥在说什么呀,我没听懂呢……”
姜溯睨着他无懈可击的表情,默然不语。
这些日子日夜与姜泽在一起,他心里其实早有错觉察这小混蛋正是看穿了他的瞎操心,是以一直装纯引/诱他而已。
这是多么糟心的事情呢?
明明是他亲眼瞧着长大的小孩,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在他闭门不出的那一月里,将原先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孩带得这么……猥/琐。
……而更糟心的是,无论小孩再怎么无/耻/猥/琐,他居然都觉得可爱万分,更是喜欢的要命。
姜溯微乎甚微叹了一口气。
他将人放到榻上,撑着手臂俯在他面前,用另一手抚摸他的脸颊。
“阿泽,”他低低道,“你那么聪明,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是怕我不相信你,是以宁愿让别人来告诉我。”他深深凝视姜泽,双眸深沉有如深渊,“但阿泽,你也许不知道,我心中希望第一个将这些告诉我的人——是你啊。”
姜泽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一样了。
已经和前一世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背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