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沈夜后发先至,也闯入光阵中心。
璀璨光火在大漠中轰然而起,席卷起一天一地的烟土尘埃,是最绚烂壮丽的谢幕。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相遇。久别重逢的魂魄碎片随着黑衣青年的接近而迸裂,炽热的火流贯穿了谢衣的意识,就如同从骨髓深处,以炭灼盐浸的锋利薄刃将他的血脉、经络、肌肉、皮肤层层剥离。万箭穿心、火炙油烹也难形容这剥肉离骨的苦楚之万一。最后的瞬间,谢衣模糊地想,是否他离开的这些年,沈夜内心也一直在忍受这样附骨切肤的疼痛,那么他现在亲身体会过一遭,能不能就算两清了?
“从古至今,这世上最难还清的,就是情债啊……”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沈夜含笑的话语又重回耳畔,“谢衣,你可别想欠债潜逃。”
我不逃,我等着你……谢衣这样想着,终于闭上了双眼。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是夜,处理完伤口的沈夜静静站在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初七沉默地随侍一旁。
“初七。”
初七双眼被火流灼伤,目不能视,但仍下意识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俯身行礼:“主人。”
“劫火阵霸道凌厉,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为何冒进闯阵?”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喔?”
“他是主人的重要目标,不容有失。”初七的应对坦坦荡荡。
沈夜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后者,半晌问道:“告诉我,你是谢衣吗?”
“属下不是。”
“很好,”沈夜的面色被信号灯闪烁的微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所以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是不是?”
“属下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好、好、好,”沈夜低声笑了,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你当然不是谢衣,这个世上的谢衣,实在太多……又实在太少了。”
谢衣安静地躺在实验台上,面容平和恬淡,他的身体甚至还是温暖柔软的,好像天亮就会醒来一样。
可是他没有。
等待急救结果的过程中,沈夜一动不动,好像在出神。
他想起了百年前那次荒唐至极的所谓重逢。那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满怀疲惫与愤怒地回到飞船上。
唯一不同的是,“谢衣”还醒着。
百年前的监护室内,他们长久而沉默地对望,房间里的气氛又冷又硬,活像一大块冻了上万年的玄冰。
“谢衣”被密密麻麻的管子缚在床上,虚弱得一度看不清沈夜的脸。他竭力地呼吸着,每呼吸一次,氧气都会毫不留情地刮过他肺叶上的伤口,钝刀般缓慢而沉重地反复蹂碾着他。
沈夜安静地注视着“谢衣”,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十数年未见,“谢衣”现在的模样让他觉得无比陌生——从前的谢衣很喜欢笑,即便是在与他争执辩论时,眼中也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敬仰,而现在的谢衣,即便是在笑着,眼底仍是漆黑得叫人心生绝望。
“动手吧。”“谢衣”喘了口气,轻声说。
“……时隔多年,你难道再没有其它要说的?”
“如果我现在劝大祭司回头,大祭司会听我劝告吗?”
“不会。”
“谢衣”疲惫地笑了一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而后便闭上双眼,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沈夜僵硬地站在原地,破天荒地感觉到难堪。他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少年时天资卓绝,无一人能出其右,青年时临危受命,受万民供奉敬仰。即便与棘手难缠的同僚对手如赤霄砺罂之流交涉谈判时,也从来是威严持重,不落下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谢衣一样,能从他最无防备之处狠狠给予他致命一击,当年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如果没有谢衣,他的人生本不该出现这种苦涩难捱的累赘。
生命至为瑰丽之处,就在于其思维的不可控性——这是之前他教导谢衣的话,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异常讽刺。沈夜垂下眼帘,觉得亘古而来的倦意如愈扑愈烈的浪潮一般席卷着他的大脑,于是他转过身去,打算结束这场荒诞不经、毫无意义的对峙。
“阿夜,”没走出两步,沈夜听见了阔别已久的熟悉声音,温暖的、轻柔的,像是初春簸箩中细细啃啮桑叶的幼蚕,又像是盛夏花丛中翩翩而过的蝴蝶,灵巧地钻入他的耳廓,沁入他的心念。他曾经无数次地感激不可知的命运,愿将这个声音的主人恩赐于他。然而恍惚不过持续了一瞬,紧接着,那个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杀了我。”
人生是很奇妙的东西,永远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上演最不合时宜的荒诞剧。这样想着的沈夜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大发雷霆,然而沉默了数秒后,他用一如往常的冷淡声音回答道:“你以为你是谁?”
这显然不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但是当事人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去纠结于此了。
消息封锁得异常牢靠,回来这么久,门外候着的依旧只有瞳和华月两人。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似乎对外事全不在意,因而当沈夜沉着脸走出监护室时,瞳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形迹:“大祭司。”
华月面上虽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心里仍有隐隐的一丝焦灼,她并不清楚这种情感源于何处,大约是因为在幽暗冷寂的漫长岁月里,谢衣曾经是那么温暖的一束光明,让她忍不住心生向往。
然而她是华月,更是廉贞祭司,是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