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峰的黑暗恐惧症似乎也在慢慢好转。最先说起来的,还是给人做知心姐姐,结果差点儿先把自己气坏的老板娘,她去找关宏宇算账的时候,自然无可避免地说到那人无视她辛苦劳动,还拿着好心给他的第二次机会,差遣人去拉窗帘,简直叔可忍婶儿都不能忍了。关宏宇先时还喝着小酒,还吊儿郎当地拿着当笑话,听到这句时却整个人都惊着了。
刘音知道的事情有限,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可关宏宇再清楚不过。当初他们发觉关宏峰的异常,就是因为周巡听说那人在采光不好的家里,连大白天都要开灯,这才知道他的黑暗恐惧症已经泛化。关宏宇软磨硬泡地赖在他哥家那几天,也亲眼见识了关宏峰阴天在屋里呼吸急促的模样。可如今那人睡觉却要拉帘子,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确定,就怕自己想得太多,平白搞出场大喜大悲,折腾坏那颗虽然还年轻着,但到底不像从前抗造的小心脏。
后来有次晚上陪护,关宏峰睡得迷迷糊糊,直皱眉说灯光晃眼。说者无心,听者却早等着这句话了,激动得整夜没睡,第二天商场刚开门就去拎了个床头灯回来,还是旋钮调节亮度的。于是夜里病房吊灯彻底下岗,一盏台灯取而代之。关宏宇拿出从前在军区训练的耐性,小心翼翼观察了三天,见关宏峰夜间没有任何不妥,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背着他哥,自作主张地慢慢降低亮度——若真的去了这病症最好,最惨也不过搭上下半辈子慢慢赔罪。
不久后的夜里,关宏宇终于提心吊胆地关闭了所有灯光,像被提起公诉的嫌疑人站上法庭受审席,等待最后的宣判。病房窗帘没拉,偌大片黑暗里,只看见窗户隐约的轮廓和远处商业区高楼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的手始终不敢离开旋钮,时刻准备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打开光源,然而紧张了大半天,身边却只闻延绵徐缓的呼吸,那人浑然不觉似的安睡着,一夜好眠。傍天亮的时候,关宏宇凝视着他哥的睡颜,心里大石终于落了地,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早知道这个好消息了:关宏峰的黑暗恐惧症不治而愈。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如同度过黎明前的黑暗,眼看着光明从东方升起,那种势不可挡的,令人心安的希望。关宏峰可以下地行走后,又重新拿出当哥哥的威严,勒令他弟白天黑夜的别总往医院跑。关宏宇倒也知道见好就收,除了一日三餐照样把他哥管得死死,其他时候还真就乖乖待在家里——通讯录里挨个翻着,看能骚扰谁去陪他哥说话。
队里没有案子的时候,周巡照样会来看看,但终归是忙多闲少,大部分时间只能差遣周舒桐带个好来。小姑娘眉宇间早褪去从前的生涩稚嫩,像株颀长而直拔的白杨,未艾方兴。她会跟关宏峰讲起最近在支队的工作,然后官方盖章的师徒两人没说几句,话题便从探病闲聊,转变成严肃认真的案情分析。关宏宇接连撞见好几次后,气得差点儿又打上长丰支队大门,直想揪着周巡的领子问他:你特么是不是又变着花儿的使唤我哥?
周舒桐心里依旧有道坎儿,虽不至于明写到脸上,可放在刑警堆里,就像隔着层玻璃,藏不住。那天关宏峰在医院洒着阳光的长廊里散步,余光瞥见周舒桐望着自己发怔,想了想终究是主动挑起话头:“其实那件事儿,你不必在意。”姑娘小鹿般的大眼就那么清灵灵地映着他的倒影,似有水汽要夺眶而出:“可您这两枪是替我受的,我……”
关宏峰叹了口气,想说那不过是当时情势下的最优解,若真细算起来,自己不是还该着刘长永一条命。可他终归没这么说,只是深深看着周舒桐,沉声道:“那是我想为你们做的,别把它当成负担。你会是个好警察的,记着,这世上有欠有还,人和人才能走下去。”关宏峰也不知这话究竟是想说给周舒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阳光和煦似织了金的绸缎,他隔着玻璃窗的反光看那人身影,瞧见小姑娘眼睛里晶亮晶亮的,像盛着捧星辰。
林嘉茵到底也还是来了趟,她抱手站在安全通道的阴影里,看关宏峰扶墙慢慢走过来,噙着嘴笑:“行呀师父,听说对面还是个武警,身手不错啊!”关宏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看看站在暗处的大徒弟,声音淡定得很:“你这夸我还是损我呢?”林嘉茵歪歪头,答得相当简洁:“实事求是。”走廊里寂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关宏峰在认真地问她:“你后悔吗?”黑暗里辨不清神色,却只见那人撩撩长发,叹口气笑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又不能再过一遍。我现在挺好,不拿谁当枪使,谁也别想拿我挡枪使。”
关宏峰在医院整整住了半年。临出院那天,顾海潮亲自前来探望,言辞间还特意操心了下他这个无业游民的生活打算,最后暗搓搓地表示:津港警官学院缺个老师,我看你正好是最合适的人选。关宏峰打量着鬓角生白的前领导,照旧只给张面瘫脸:“条件呢?”这边问得直接,顾海潮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干脆痛快地亮出底牌:“如果支队有需要,随时回来当顾问。”关宏峰还像从前那般温和沉着,眼底平静如雨过天晴的海面:“成交。”
当天晚上,整个长丰刑侦支队聚起来为关宏峰庆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屋里人仰马翻地倒了大片,全场唯一滴酒未沾的关宏峰推门出来,看见周巡趴在走廊窗沿上抽烟。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