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有报童高喊着号外跑过,一路上颇引来几个长衫马褂亦或西装革履的闲人注目,心道这时事动荡里又是哪一座城市在炮火下沦陷了。年前常化失守,听闻已死了几十万人;紧接着临兴一夜之间陷落,许多人闭眼时还是青天白日,再开门就换了弹丸膏药。自那以后,各色报刊号外频出,连带着忙煞一干记者编辑。
这种惊心动魄的消息听得多了,民众大多也麻木起来,只要打不到自家门口,能得一天安逸都算赚的。何况临江市镇中,但凡胆子小点儿又有条件的,早随着年初一波外逃风潮跑远了。如今尚留在城里这些,除了驻军和留守政府人员,便多是北边南下或东边西走滞留下来的行客,以及底层苦于营生、奔逃无门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真要到了枪炮砸进来的时候,谁还能比谁好上多少?
街头邮局拐角转出一辆搭灰油布顶棚的黄包车。车里坐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中年男子,锃亮的皮包横搁在腿上,打眼一看便知这十有八/九是某个厂子被资产拖住的企业家。前头拉车的是个一身短打的黑脸后生,车拉得倒是老道,步子不大,又快又稳,却不是朝向交通局或者西场区,而是一路奔上珧第二国立大学去了。
上珧的公立私立大学总共十九所,去年已有三所于假期召回学生,举校搬往南申,另有津口、常化迁出过路的八/九所院校,连同本地装箱待运的校资,一并积压在铁道中转处,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架势。学校这面忙着转移,偏生这些受西方新学影响的学生们却不领情,一腔冲动的热情无处发泄,硬是在年底津口会战期间,自发集会抗议政府溃逃,呼喊着要参军抗敌、保家卫国。
闹得凶时,当地警察局也抓了几十个牵头的学生,可又不好真怎么地,关了两天便陆续释放出来。正赶上前方损失惨重,上面又下令安抚学生,现成的人力不用白不用,地方索性组织了一批专业相关的志愿生,送去前线,真要能留下帮忙更好,吓破胆的请早打发回去,跟着内迁院校撤离,也省得再闹腾。
如今上珧本地院校多半已着手外迁,余下的除了教会大学和零星几所私立学校,只有第二国立大学还如常开课。不过也有消息称该校一概物资具完成装运,随时准备撤走。倒是其所属医学院还在东面沦陷区里照常招生,引来不少揣测。只是这乱世里的消息,真假参半,一时半刻也无人说得清楚了。
西装男人在距离院区一街之隔的金梁桥边下了车。桥边有报童叫卖已经不再及时的早报,男人买下最后一份报纸,挑着大字标题看了两眼,便卷在手里,绕过院墙走入学校。许是赶着上课时间,校园里行人不多,偶尔几个抱着书本、身穿学生服的年轻面孔,也仅是在周匝柳树新抽出的嫩条间一晃,便匆匆往教学楼赶去。
楼间小树林里倒是聚了三五堆晨读的学生,兼有着长袍马褂的老先生彼此看书闲聊。西装男人打眼望去,目光落于稍远离人群处一位穿青灰长衫、挂金边眼镜的年轻教师身上,只见他坐在临近花圃的长椅一端,手里拿本日文手抄的「財閥経済」看着,末几页里夹有一张国语报纸,露出半拉《国民日报》的题头。
西装男人低下头,似百无聊赖般地略瞅了瞅自己在阳光下拉长的影子,然后慢步踱到长椅边,站稳身,冲长衫男子打个文明礼:“赵先生别来无恙?”长衫男子此刻方才抬眼,不动声色地就势将露出一角的报纸夹回书里,起身客气道:“劳您惦记,一切安好。李老板百忙之下前来,是厂里运转有些情况?”
自前朝被迫开埠起,国内资本家投资创办的新式工厂就逐渐在沿江兴盛起来,只是苦于缺乏相应理论知识,在行业里颇为吃亏。于是一些眼光长远的创办者便自发去附近经济院校听课,甚至竞相聘请教授学者作为顾问,一度成为风尚。起初校园里的学生们还当个新鲜,后来见得多了也就熟视无睹,多一眼都懒得去瞧。
西装男人颇为自觉地在长椅另一侧坐下,目光从眼角往四周一扫,却压低声音,调转话头:“喜蛛死了。”长衫男子眼皮一抬,没有做声,只听那边继续说道,“城外林区发现的,服毒,身上有刑讯痕迹。”喜蛛是代号名称,其人原为津常一带的情报科长,三个多月前突然失去联系。站里于是紧急将星君从其在津口的卧底环境下调出,启用在上珧国大挂名的第二套身份,接替喜蛛工作,甄别并联络其线上人员,确保津常情报网络正常运转。同时其撤离前的工作由新期特训班代号纸鸢的情报员接替。
“是老生出手了。”长衫男子说着,不动声色地皱眉,“二区各组联络正常,我撤出前做过鉴别,喜蛛应该没有变节——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走。”眼下前方战事吃紧,督统局好容易在沦陷区楔下三十一颗钉子,陆续传出敌军内部消息,这才让几乎被打蒙了头的军方稍稍有些准备。星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