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不自觉的站起,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的眼睛直直看向城门方向,一时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两岁的孩子便如同一颗正长个儿的大萝卜,生机勃勃,可却是不容辩驳的……矮。毛毛使劲踮着脚尖,也不过勉强将头顶梳起来的小小发髻顶出围栏,却哪里看得到!
他急的不行,忙用力扯着杜瑕的衣裙,急切道:“娘,娘,要看!”
杜瑕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把儿子忘了,也不由得一笑,弯腰将他抱起。
安全起见,基本建筑的二楼及以上靠窗位置都会修建围栏,而这些围栏往往能到杜瑕腰部以上的位置。而她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保守估计,围栏高度应该在一米一上下。可如今的毛毛顶了天也就一米,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又等了一会儿,欢呼声更盛,紧接着便有沉沉的马蹄声,杜瑕心跳一下紧似一下,喉咙竟有些干渴。
先是帅旗,再是几位将领,后面的是骑兵,再往后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则是步兵。
他们出征的时候,杜瑕来送过,而此刻回来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很明显,经历了一番血与火的考验,他们的眼神和步伐都变得更加坚定有力,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锐气更是逼人,行走间,几乎撼动了整片大地。
百姓们开始欢呼,声响震天,当那抹熟悉的影子映入眼帘,杜瑕觉得自己眼眶发胀。
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毛毛被彻底震撼,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的大大的,老半天回不过神。
不知谁在他耳边说了句“快看,你爹来了!”
爹?!
如梦方醒的毛毛也跟着眺望,可无奈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穿戴一身铠甲、头盔的几位将士都是一般模样,任凭他再如何看也辨认不出。
这么多人,哪个是爹呀?
就在此时,却见杜瑕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往打头阵的将军阵营中,指了指第二排中间那位身披明光铠,手持铁杆长枪,腰板挺直,威风凛凛的将军,轻声道:“那个。”
是他,是牧清寒!
两年不见,他黑了,瘦了,却更精神了!
其实大军昨日便已抵达开封西郊,只是并未立刻进城,而是在外扎营,休整一日,待全员将士都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精神饱满的进城。不然从西往东这奔波一路,风餐露宿的,便是宋玉再世,恐怕也被折腾秃噜一层皮,算不得好看了。
铠甲残破的赶紧修补,来不及修补的就换一套新的;兵器折损的也是一般道理。甚至有人说其中几位将军用惯了的木杆长枪不够威风,又一力做主,现不知从哪儿扒拉出来几根数十斤重的丈八长枪,果然杀气腾腾……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必要的仪式感还是要讲究的,毕竟一支看上去就疲惫不堪又风尘仆仆的大军强撑进城,远远比不上此刻雄姿英发、气势逼人的铁军更有威慑力,更能激发百姓们的热情与爱国之心,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民族自豪感。
呼声震天!
毛毛也盯着下面的牧清寒看了会儿,突然也扯开嗓子喊起来:“爹,爹!”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不禁心酸又好笑。心酸的是可怜这孩子都两岁了,如今连爹都没见过一面呢!好笑的却是,这会儿声音这样大,哭的笑的喊的叫的都有,莫说这么个小小孩童,便是前些年名动天下的吹笛圣手林大家狠命吹奏,下头的人也未必听得见。
然而就在此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已经快行至牧家商铺斜前方的牧清寒竟突然抬头,刷的朝这边看来!
毛毛先是一愣,旋即欢喜的疯了,大声道:“娘,娘,爹看我哩,爹!”
一家三口六目相对,仿佛周围什么人、什么声响都不在了。
又过了会儿,跨在马背上的牧清寒随大军行至正下方,忽然冲杜瑕展颜一笑,又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
杜瑕泪如雨下。
大军已经过去,可已经瞧见妻儿的牧清寒却频频回首,恨不得将脖子拧断。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归心似箭。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奢望,因为大军凯旋而归,虽然同样伤亡惨重,可越是这样,朝廷越要开摆庆功宴,对有功之臣一一犒赏。而牧清寒作为此次高级将领中最年轻的一员,自然是重点人物,说不得要面圣的,想跑都没法子。
待大军绕城一周,天也黑了,军中五品以上将领果然都被留在宫中。而身子一直不好的圣人竟也坚持赴宴,叫人抬了出来,又亲自一一接见了几名格外突出的将领,其中便有牧清寒。
对圣人,牧清寒的感觉十分复杂,虽然有点怨他养了一群爱惹事的儿子,几乎害了自己的亲人,可这位日薄西山的帝王确实待他不薄,几乎一手将他推到如今的地位。
先是钦点自己为武状元,又给予厚赏,并寄予厚望。后又力排众议,不仅许他出征,更破天荒的授予他这个年纪史无前例的高职位……
甚至可以说,便是早年死去的牧老爷,也未曾给他这样多的关注和关怀。
说句大不敬的话,牧清寒的确从这位垂垂老矣的帝王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儿,哪怕是无意为之的混乱的长辈式关爱。
曾经的圣人意气风发,虽然是个偏文的皇帝,可到底双目灼灼,堪称明君,然而此刻,竟口歪眼斜,不能动弹,便是开口,也是含糊不清,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