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起来,就没停过。傅明一身斗笠蓑衣,牵着自己的马,走进镇子。明明未到深夜,每家每户却门窗紧闭,悄无声息。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没有灯火。
如同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沉睡。
大约七年前,傅明来过这里,还遇见了程家晏。因为半坛桃花酿酒,他醉得不像样子,躺在屋顶睡大觉。阳光明媚,温暖和煦。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且平和。隔壁酒楼的窗户里,有老人拉着二胡,咿咿呀呀地唱曲。声音飘过来,为傅明装点着迷乱而安心的梦境。
那时他觉得,这里真是难得一遇的好地方。
但在傅明“死亡”的六年里,落马镇因为地处要塞,常常卷入江湖纷争之中,日渐荒凉颓败,最终成为一座死城。
这也是纪潜之会选择在此动手的原因。方便隐藏,不容易打草惊蛇。
傅明踩着水洼向前走。他把马拴在了镇口木桩上,以免自己目标太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街面上没有任何人。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雨水淅淅沥沥的声响,他什么也听不到。
但傅明清楚,镇内的厮杀已经发生了。
他走了两条街,地面的颜色越来越深。确切地说,是流淌在砖石缝隙里的雨水,混杂着别的东西;他越是往前,雨水的颜色越是浑浊。而空气里漂浮的铁锈气息,正在为他指引正确的方向。
转过街口,入目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赤鸦堂的,魔教的。傅明不用辨别,也知道他们的身份。穿过这条街,再向左拐,他发现了许多手持武器的人,侧对自己,聚集着做出防备的姿势,但始终没有其他动作。
看服饰打扮,应当是赤鸦堂的人。
傅明放轻脚步,走到他们身后,顺着目光向前望去。
在街面中央位置,相对站立着两个人。从傅明的角度,刚好能够瞧见纪潜之的模样。黑衣黑发,面色苍白,如同冥府而来的使者,浑身透露出某种可怕的死亡气息来。
另一位背对着傅明的人,紧握长刀,双臂略微张开,明显是临战姿态。此人要比纪潜之矮一些,但更为壮硕,被雨打湿的布料勾勒出他全身虬结的肌肉。
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赤鸦堂的二堂主。
傅明正寻思着,此人突然发话,声音低沉缓慢,似乎在努力克制情绪。
“纪教主,赤鸦堂近日与贵教毫无纠葛,你率人暗算我们,是何道理?”
纪潜之在笑,语气温和:“没有道理,完全是我一时兴起。”
“赤鸦堂死了这么多弟兄,身为二堂主,不替他们讨个说法,我死不瞑目!”
“你言重了,”纪潜之说,“我还没决定要不要你死呢。”
“纪淮!”
此人怒喝一声,径直举刀砍向纪潜之,被轻巧避开。他灵活转身,再次挥刀,险些割裂纪潜之右臂衣衫。
纪潜之后退半步,待对方长刀迎面劈下,伸出双指稳稳夹住刀身。只听啪的一声,锋利长刀断成两截,刀刃砸在地上,溅起一圈水花。紧接着,他以旁人看不清的速度,连续击打此人肩膀胸腹,并硬生生将其按跪于地。
“让我想想……”
纪潜之皱眉,很是困惑地问道:“等等,你叫什么来着?”
石永苍。是石永苍啦。
好歹把复仇对象的名字记住啊。
虽然这名字的确没在书里出现过几次,大部分时候都是以“二堂主”的称呼代指。纪潜之不问,傅明也想不起来。
“算了,无所谓。”纪潜之不等对方回答,转而说道:“你手下跟我说,十五年前是你带人上半面崖,杀我师父师姐?”
石永苍满口鲜血,却依旧冷笑:“我只记得没能抓住纪家的臭崽子。纪淮,你就该死在自己家里,以绝后患!可惜你那不中用的爹,连个黄口小儿都杀不了!”
听完这话,纪潜之反而笑起来,似是遇到了极开心的事。他抬起右手,霎时间击向石永苍的天灵盖!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刺向纪潜之。他不得不收回动作,侧身避开。有人从房顶落下,伸掌袭向他的面门,掌掌生风,均被格挡住。
但纪潜之也被逼退了十余步。
来人挡在石永苍前面,略一颌首。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人,鬓发花白,浓眉长须。
纪潜之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也在。”
“老夫与石堂主回赤鸦堂办事,为免麻烦,并未声张。”老人气定神闲,像是在与纪潜之谈论家常,“路上为了赏雨,耽搁几个时辰,没能阻止事态发生,是老夫的罪过。”
“聂掌门说话总是这么漂亮。”
原来此人正是北霄派掌门人,聂常海。
“过奖过奖。”聂常海一脸祥和,“老夫虽然不知内情,但个人恩怨,何必牵连两方门派。此次争端,纪教主也折损了不少人才。能否能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大家各退一步?”
这话说的有意思。
眼下分明是赤鸦堂落于下风,石永苍性命不保。但经由聂常海讲出来,就好像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只差个讲和的机会。
纪潜之点头:“聂掌门很有道理,但我不想听。”
隔着半条街,傅明都感觉到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剧情又开始不对劲了。
纪潜之伸手,魔教的人立即抛出长剑,被他轻松接住。那是一柄银白修长的剑,样式简约,但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雨水不断落下,剑身未曾沾染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