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仅仅一瞬,他便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皱起的眉头慢慢舒缓,眼里的薄冰也逐渐消散。瞧着我立在床边,更是微微一笑,恍若云雨初霁,明媚三月天。
他启唇,喃喃似的说:“皇叔,你在这里……”
本王一怔,原本想着回一句“臣在”,可此情此景,君臣那一套似乎不太适用,便坐到了床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你身边,好好休息吧。”
他点点头,靠着我躺下之后,说:“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不在了,是他们杀了你。”
他们?本王皱了皱眉,想要问他们是谁,却见他合上眼,不肯说下去了。
这一眯眼,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天色还未亮,燕玖便病怏怏地坐了起来,说:“朕得回宫了。”
我这刚想劝他多养养身子,却见他笑了笑,说:“再不回去,那帮老臣就该带兵包围你襄王府,说你囚禁了皇上,意欲逼宫。”
本王:……
感情你倒是了解我的处境啊。
穿戴好之后,本王取了件大氅给他,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帽子扣在他头上。
他抓了抓帽子上的貂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过后,终究是没有多说,只挥挥手,道:“那,朕走了。”言毕,踏出了门槛。
本王瞧他脚步虚浮,左摇右晃,实在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道:“罢了,我这歇得也够久了,今日,便随皇上一起早朝吧。”
他一愣,遂展颜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于是,我这消停了个把月的大j-ian王,又回来了。
在殿上,本王与满朝文武好一番缠斗,斗智斗勇斗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捱到下了朝。
退朝后,本王陪燕玖在宫里用了早膳,然后将煎好的药,一口一口喂他喝下了。
这熊孩子端着帝王的架子,苦大仇深的将药喝了,赶紧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嗞啦着舌头说:“忒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王笑笑,拿绢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将药碗搁在了一边,起身道:“若无他事,臣就退下了。”
“嗯……”他点点头,扯了被子躺了下来,只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安静而乖巧。
和小时候那上蹿下跳,踢天弄井的时候比起来,当真是判若两人。
看着十分招人疼。
不过,这小子天真可爱的一面,拿来糊弄那些文武百官还行,搁在本王这里,并不好使。
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机关算尽,把身上的几位兄长全部除掉,而手上不沾一滴血,他的心思,哪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如今,他坐在皇位上千锤百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指不定有多少算计呢。
想来就算没有我,他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本王出了宫,乘轿去到了街市,正巧路径了孙二娘家的铺子,便买了俩酱猪蹄子,拎着去了姚府。
彼时,姚书云正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绣了几枝翠竹,外罩了一件灰白色的披风,独坐在花园里,信手抚琴。
那瑶琴是上好的梧桐木做的,传说是上古时期,伏羲亲手伐木而成。在世间几经流转,几经改造,从五根弦变成七根弦,从天子之手落入寻常百姓之手,从千回百转诉衷肠到高山流水觅知音,总归是经历了许多个朝代。
期间,发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真真假假,却不得而知。
这小子纵情声乐时,眉目舒展,神色淡淡,倒也像个翩翩美男子。可他一抬脸,一张嘴,就什么都完了。
就好比此刻,他余光扫到了我,嘴角一扬,眼尾一提,五官凑在一起,活生生笑成了一只狐狸,看着j-ian诈而无耻。只见他搓着手问:“王爷,给下官带了什么好东西?”
本王将猪蹄扔给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道:“书云,你信不信,本王虽然听不见,却能一丝不差的,把你刚才弹过的那支曲子重复一遍?”
他自然不信,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记忆力惊人,能把我刚才的动作全部记下来,可这弹琴不同于背书,拨弄琴弦可是要勤加苦练的,不然弹出来,跟魔音灌耳没什么两样。”
“哦?看来你是不信了。”本王摆摆手,示意他闪一边啃猪蹄去,然后自个坐在瑶琴前,拨弄了几下,道:“自古瑶琴,不遇知音者不弹。可惜了,本王听不到你的琴声,不能拜谢知音,不过倒是能够自弹一曲,给你听。”
他笑笑,捧着猪蹄啃了一口,满嘴油塞的,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本王放出了豪言,自然不能失了面子,这便左手按弦,右手拨琴,全神贯注的弹起来了。因为听不到,也不知是否称得上委婉动听,不过看姚书云的表情,想来不会太差。
一曲终了,本王长身而起,拍打了一下衣袍,道:“献丑了。”
他惊得半天没合上嘴,许久之后,才回了神,道:“这——没道理。”
“如何没道理?”本王问他。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一时之功,竟赶上了我苦练二十多年。若是别人,我只当天纵奇才。可你是——”
“可本王是个聋子。”我笑了笑,“掌握不了乐感,哪里能弹出流畅的曲子。”
可本王就是弹出来了啊……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回忆了。
那时,本王不仅能听,还能嗅,能尝。不仅能听到鸟鸣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