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岳看着,就忍不住伸手过来,同苏宛的手在桌上交叠。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掌心中对方手冰凉的触感,感受到苏宛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没有抽回去。
柏岳往前凑了一点,看进苏宛的眼睛里,道:“你多少,也为自己谋划一下,留条退路的好。”
苏宛微微侧过头,道:“我晓得了。”
柏岳收回手,道:“你若是真晓得,便好了。”
苏宛一笑,道:“劝君更尽一杯酒。”
柏岳一仰头饮下:“一片冰心在玉壶。”
二人举着酒杯,齐齐一愣,才一起笑出声来。
虽然说得轻巧,两人心里都清楚,此时战事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就连第二天,全军出征时,一向病体沉重的泰和帝都亲自来给将士们送行。
旌旗招展,鼓声震天,三千铁甲枪林在阳光下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寒光,柏岳站在高台之下,白马,银甲,端的是少年英雄,国士无双。
他端起递过来的赐酒,目光不由得就往上方观礼台那片着红色礼服的官员那里飘,只是隔得太远,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今有鞑靼犯边,侵我国土,扰我边民,夺我财物,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臣柏岳,誓讨之,定守我边疆安稳,扬我大燕国威。”
白袍的少年将军语声铿锵,听得周围百姓人人赞好。一片鼓声,礼乐声中,不知从哪里开始,有人唱起那首古老的《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最开始只有零零星星的声音,然而越来越多人跟上了这曲调,如同万条涓流汇成江海一般,这歌声越发的澎湃盛大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声音从皇城下随着军队的行进,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蔓延到城门口,书生、商贩、老人、孩子……无数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放声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短短几句而已,唱完一遍,再来一遍。
唱,唱出来,把这首《无衣》唱下去,无数人的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他们等的太久了。
三百年前□□皇帝高喊着“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举义军北伐,一扫中原异族肆虐。
之后太宗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定国朝基业,逐鞑靼人于千里之外,几十年不敢犯边。
只可惜,之后百年,重文轻武,名将不再,汉关难寻。
而今泰和帝,蛰伏十数年后一扫朝堂腐朽,之后更是将勾结弄权的世家大族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菜市口的行刑处,血腥味几个月不散。
整吏治,求贤才,正法纪,强军势。
举国民众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朝廷的那道出兵平鞑靼的诏书。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柏岳扫了一眼身旁眼含热泪的将士,仰头一笑,接着便高声和上了周围震天的歌声。
有主帅这一开头,将士们也不用再强自忍耐,也纷纷高唱出声。
声音雄壮高昂,在场人无不红了眼,就连躲在深闺偷看的少女,也都泪流满面。
高台上的泰和帝眼眶也有些s-hi润,他转头看到身后的文武百官,也是无一人不动容,便笑道:“朕也有许多年,不曾见此盛景。”
下面早有人接道:“陛下圣明天纵,此番柏将军必定旗开得胜,扬我大燕国威。”
泰和帝点点头,“朕也如此想。”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道:“苏宛。”
苏宛站出来,低着头道:“臣在。”
泰和帝打量了他半天,表情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缓缓道:“朕记得你同柏岳素来亲厚,相交莫逆。”
苏宛心中一惊,却立刻道:“臣同柏将军交好不假,但也只是同朝为官,君子之交淡如水。”
泰和帝哈哈一笑,道:“这些年,你竟越发的谨慎了,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朕难为你了。”
苏宛赶紧道不敢。
泰和帝声音也放缓了些,道:“你身为兵部尚书,此次战事相关非小,你同柏岳素来交好,这很好,一内一外,定要给朕打个大胜仗回来,不要有负朕所托。”
苏宛道:“原是臣的本分。”
泰和帝这才点点头,回宫了。
等到人都散了,苏宛才重新站直,内衫都被汗透了,粘在身上,难受的很。
他抿着唇想泰和帝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和柏岳……他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成拳。
柏岳自然是不知道苏宛的想法。
边疆战事吃紧,烽火连三月,几乎音讯断绝。
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半身泥土半身血,眼神也从最初的紧张焦急,变成了如今的麻木冷峻。
“明天就是最后一战。”柏岳拍了拍眼前的地图,“成败在此一举,都回去养j-i,ng蓄锐,只等明天j-i鸣之时,便起兵同那群鞑靼人决一死战。”
“领命。”帐下十几人立刻起身抱拳。
等他们都散去,柏岳才重重坐了回去。
明天之后……
他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桌案上的青铜面具,想起自己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时,被人讥讽毛头小子貌若好女而心头不忿打造的这幅鬼面。
苏宛当时还笑他孩子气。
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自己的想法。
战事变化迅速,想必京中苏宛也在兵部忙的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