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院子里甚是安静,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的安静,跟着,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哥!有人敲门!”,那是豆蔻年华少女才会有的清澈纯粹的嗓音,倒是跟这从门外看就知道里头铁定也是干净雅致的小院儿颇匹配。
等了片刻,郑家礼听见了回应:“知道了,我去开。”
这次,是个低沉柔和的男声了。
这个声音,他认得,声音的主人,正是夏广霖。那个低调隐忍,逼急了才会说几句损话,可说完了又当即后悔追出来道歉的老派文人。那个奉行礼让谦恭,恪守仁义道德的学者。那个字如其人,人如其文,苍劲秀颀柔中带刚有点傲骨却绝无傲心的体面人。那个生得俊雅,通官鼻,丹凤眼,下巴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最近刚刚得知是近视眼的男人。
啊哈,对了,他是近视眼。
郑家礼来了j-i,ng神头。
总要用这个对他稍微取笑两句的,肯定不会残酷无情y-in损刻薄到把人气跑或者来了脾气把他打跑,但不稍事取笑,他心理得不到平衡。
这种时候,就把自己风头旺了许久,一直都在占上风这个不争的事实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郑家礼昂起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来,又敲了两下门。
这回,门及时打开了,那个瘦高的,斯文挺拔的身影出现了。四目相对时,郑家礼也好,夏广霖也罢,全都一时间局促不安起来。
或者说,那其实是……六目相对。
因为门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漂亮的,把他整体气质衬托得更加上档次的,近视眼镜。
玳瑁的镜架,黄铜的腿,水晶玻璃的镜片轻薄通透,折s,he着下午有几分热烈的阳光。
郑家礼用足了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得好像要咬人。
夏广霖显然也是用足了力气让自己没有失态的,否则,他早就一把摔上院门,c-h-a上门闩,死也不出来了。
“那个……夏先生,叨扰了。”
伪君子。
这三个字是夏广霖内心深处对郑家礼的评价。分明眼里全是已经赢取了全面胜利的优越感,还装什么彬彬有礼?!看着那故作沉稳的漂亮脸蛋,小院的主人神色不算好看。
“郑公子有何贵干?”他低着头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探望一下夏先生。”从背后把绒布袋子提出来,郑家礼将之塞到对方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举拳不打笑脸人,这是街头的说法,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书上的教诲,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戳着夏广霖的胸口和脊梁骨,让他固然不情愿到了世界尽头,也还是规规矩矩道了声“岂敢,多谢。”,并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家礼,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夏家小院。
身后,是院门关闭的声音,他要是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该在此刻丢下礼物落荒而逃才对,但可惜,又或者说,活该,他什么都没有预料到。他被愉悦冲昏了头脑,终究一步一步,端起了自己亲手酿造的那杯苦酒。
起码对于郑家礼而言,彼时彼刻,酒苦的要命。
“夏先生,什么时候配的眼镜?”还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他扭着脸问。
“……中午。”
“啊~挺好的~”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去看对方的表情的家伙继续笑逐颜开,“很适合夏先生。玳瑁色既贵气又文气,配你再合适不过了。”
被夸奖了的人脸上有点上了颜色,夏广霖小心翼翼拿着那个绒布袋子,小心翼翼打开,发现是酒时,找到了转换话题的途径。
“郑公子……何必送洋酒给我?不怕你笑,我是滴酒不沾的。”
“葡萄酒而已,喝一两口益于活血化瘀,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心里暗暗想着你这个迂腐的学究啊,早该活活血了,郑家礼保持着大家公子潇洒的风度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果然,雅致干净得很,三间房,简简单单,其中一间厢房似乎是被隔成了两间,一模一样对称的两扇门,一扇挂着蓝灰色的布帘,另一扇上则是桃粉色的珠帘,差异用途,已经甚是明显了。
“刚才,我听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莫非,是令妹?”收回视线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总在打量女儿家的闺房,他问走过来的男人。
“正是小妹晴雪。”本来被外人这样问自家妹妹的事,是不大舒服的,但那好奇的外人并没有好奇个没完,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也没过问更多,这倒是让夏广霖有了点新的认识,莫非,这郑家礼,还是多多少少,懂点“礼”的?
“那,我们去堂屋聊聊,还是去夏先生房里?”
“……去我房里吧。晴雪认生,一会儿保姆过来做饭,她还是得出来,若是见了郑公子只顾着闪躲,太不成体统了。”
“无妨,无妨。”假惺惺摆摆手,郑家礼跟着夏广霖进了挂着蓝布门帘的房间,然后一边落座,一边打量着屋子里比外面更文雅了几分的布置,“夏先生家,不雇个长期住下的保姆或是厨师吗?”
“啊,院子太小,只有三间房,父母,我和晴雪,各住一间,也就剩下堂屋了。”
“可据我所知,夏先生家里是颇有点来头的,怎么甘于屈尊至此呢?”
“何谈屈尊,只是,文人理应守得住清贫,一箪笥一瓢饮,足矣,相较而言,我家现在这样,已经称得上奢华了。”
是吗,那这么些年,你们夏家又是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