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的明凤华坐在床上,手敲着玉钗温习戏文。匆匆经过间,只依稀听见几个字是“白日放歌”。

展昭走在后面,这唱词也是一字不少地落进耳鼓,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闪电: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洛阳!

街灯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来,带着凌晨的寂静清凉。

滨江饭店这边事端一起,哈尔滨全城戒严。赵珏领着协防队执行任务,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下午时分抽空去看了一趟秘密电台,拿到洛阳回复他的密电。

上峰允许白玉堂参加行动,但此人狠戾乖张,不好控制,命令襄阳务必保证白玉堂的所有行动不影响计划。如果襄阳监管有失,洛阳将直接出手清除白玉堂。

对这道命令的执行效果,赵珏完全没底。非常时期,非常任务,一切都不能按设定好的轨道毫无偏差地进行。万一白玉堂有异动,他无法预料洛阳会怎样行动。

以襄阳的暗杀手段,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算平常,却无法反抗洛阳——对于襄阳而言,洛阳只是一个从未现身的影子。

九朝名城,倾世国色,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洛阳,洛阳。

赵珏深吸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感到些微清凉。自行车的胶轮压着砂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左前方道路上,一辆挂着给水部牌照的军车正在行驶,后面跟着两队骑自行车的伪军。

这是他一小时前接到的紧急任务,护送给水部军医到滨江饭店。

一路上,赵珏一直低头骑车,一声不吭。中马城事件过后,给水部的活体研究被迫停止,暗地里仍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项目在进行。想到这军医来得诡异,赵珏心里像烧滚了满锅沸油,一呼一吸都烫得r_ou_跳。

展昭,白玉堂,明凤华,欧阳春。

青木贤二,东条智化,竹内敬三。

这些人撞到一起,整个滨江饭店变成了集束炸弹,随时能把哈尔滨地上地下炸得粉身碎骨。那么车里坐的这个给水部军医,是为他们中的哪一个而来?

穿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看到了滨江饭店的大门。

东条智化亲手打开二楼最宽敞的客房门,请展昭进去。白玉堂随后进来,打量着这个地方。原本有的家具都已经搬走,只在靠门的墙边有几把放得整齐的椅子。

整个房间被一道布帘一分为二,没有枪支,没有刑具,没有任何引起警觉的物品,空旷得令人不安。

智化请展昭坐下,伸手拉开布帘,帘后只有一把木椅。

他转向白玉堂,指了指椅子,职业x_i,ng地微笑。

“不过是例行公事,录个口供。”

白玉堂走过去,坐下,按按椅子扶手,做出一个勉强凑合的表情。

他并不完全相信智化,在长春陆军医院里他领教过智化的冷酷。智化是自己人,这点他并不怀疑,然而在某些非常时期,所谓自己人的意义,就是会在不可解的危急时刻,为保全共同信念,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或杀死他自己。

智化竟然亲自过来检查椅上的皮带。他俯下身去的时候,看到了白玉堂眼里凉凉的一抹笑。

白玉堂心里知道,这是难过的一关。

提到刑讯,绝大多数人立刻会联想到疼痛,但这仅仅是一点皮毛,真正可怕的绝不止此。疼痛是有极限的,过了极限就会变得麻木,单纯的严刑拷打往往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因为能称得上职业特工的人都经历过严格的反刑讯训练,换句话说,他们知道疼痛的极限不过也就是那么疼而已,即使受到刑求,也能比普通人坚持更长的时间。

白玉堂不怕疼痛。但现在他要面对的,是在意志缺席的情况下,与身体本能的艰难较量。

虽然没有经历过像展昭那样的专业训练,白玉堂毕竟是白氏医药公司里泡大的,知道被用上有麻醉作用的诱供药物后应该怎样做。

白玉堂靠上椅背,努力放松,把大脑清空,把和审讯内容最无关联,自己却最在意的事物无限制放大,肆无忌惮地想着它,让它汹涌奔袭,排山倒海,漫天卷地,在脑中建立起思维回路的死循环。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放任过思绪。清醒的时候顾及的事情太多,真正在他心底烈焰腾腾燃烧跃动着的那份在乎那份珍惜,反而被藏在最冷最静的角落。

冰凉的皮带固定上来,白玉堂伸了伸手腕。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赵珏点头哈腰地把拎着药箱的军医领到门前。室内完全安静下来,军医走进帘里,布帘挡住了后面的一切。

过了十分钟左右,军医走了出来,同智化一起进到帘后。

展昭听到智化平静冷漠的声音问道:“名字?”

没有听到白玉堂的回答。空气的温度仿佛在缓慢升高,压迫得心跳停拍。


状态提示: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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