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季元现说,“虽然收藏这些是我一厢情愿,你以往用过的笔芯我也没扔。”
好似留着这些旧物,就能守住那点莫须有的眷恋。季元现不愿摆脱回忆,宁愿它们化作枷锁,压在脊梁上,死也不丢弃。
立正川将信纸塞回去,淡淡道:“其实当年我写了很多很多话,一共两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个字。但我不敢交给你。”
“我熬了三个通宵,边写边哭,所以上面字迹都花了。我怕你看出我不舍,于是最后关头,只送你这几行简单的话。”
“分手时,我想对你说的话远不止这些。但思来想去,我只能祈求你不要变。无论多少年,等等我,可不可以不要变。”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化为灰烬时,只不过留下少许磷加一点铁。少时不懂珍惜,季元现觉得自己想成为很厉害的人,立正川也如此。包括秦羽、顾惜。
而生命是一种酩酊大醉的状态,可能会此生沉醉不醒,可能会初醒方觉一场戏。但它偶尔会被质疑、警醒的飓风袭击,比如亲人离世,比如爱人生别。或被突如其来的灵光刺破,然后看到人生本来的样子。
要么做诗人,要么做天才,要么做勤勉者,要么做废物。
生活推着他们走,总得成为一个。
季元现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他只是在该努力的年纪拼搏,成为普通勤勉者。立正川亦如此。家庭只能决定成年前如何消费,而成功与否,只取决于后天持续的努力。
爱情也是一回事。
“我给你写了很多邮件,很多信,但你从不回复。”季元现从床上坐起来,天边已泛白。折腾一夜,立正川还得去上班。
“为什么一封都不曾回我。”
立正川系好领带,开门时说:“自从毕业,那个邮箱我就没用了。”
“可能知道你会给我发信件,所以强迫自己不登陆。你可能不知道,季元现,那个时候别说看你写的信。就连看到你的名字,我都会忍不住,疯狂地想回来。”
“我拼命忍耐,八年。真的很不容易。”
季元现看着他背影,以眼神描摹西装下的腰线,修长双腿。怎么也看不够。
“你怪我,立正川。这些年,一刻也不停地怨着我。是吗。”
“是,”立正川没否认,随即又笑了,“但想着,你往后有的是机会弥补我。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他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这两周我要出差,大概十二月三十一号回来。”
这次立正川是真要走,他静静与季元现对视着。
“这张机票,起飞时间是十二月三十号下午六点,目的地在美国。”
“刚刚说要你弥补,其实不是。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希望你爱我。你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结婚,机票已经买好了。”
“季元现,八年前毕业,我在机场没有等到你。八年后,我依然在机场等你。”
立正川出差那段时间,他们离奇地没有互相联系。好似在各自整理,整理过去十一年间所有爱与恨。
这期间,秦羽走了。据说有人知道林沈海的下落,秦羽二话不说,提了箱子追过去。
季元现问他:“你有想好吗,这条路不好走。”
“它远比你所经见的,更加险恶坎坷。”
秦羽红着眼睛,扬着手中机票,“没有比叫我不能爱他,更险恶坎坷的事了。”
“那就去吧,”季元现说,“人生疯狂一次也不坏。”
秦羽走后,许久不曾联系的顾惜发来一条消息。没头没尾,仅仅五个字,“我如今很好。”
季元现看着屏幕,几秒后笑了。他无须追问,无须打听。季元现凭着与顾惜近二十年的默契,明了了对方的隐晦甜蜜。
如今很好。似人间宁静,四海温柔。
他们都已长大,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一颗孤心就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八年前在这里分离,八年后同样要在这里分离。
这年冬天,雪依旧没来。
季元现回家,与季夫人见了面。说自己最近的情况,包括那些放不下的梦。季夫人倒没多大反应,只是悠悠道:你个赔钱货,长大了就要送进别人家。
季元现想了想,笑着说:“我是去祸害君主,一朝谋权篡位。夺得天下,回来赠与您。”
季夫人:“别跟我贫。对了,抽时间去看看你父亲。”
季元现一怔,点头应了。他其实很想带立正川一起去,但时间没碰上。季元现抱了鲜花去公墓,跟季宏安说:“您儿子是个反骨,这辈子都不走舒坦路。”
“爸,我爱他。这次无论世俗的眼光如何,我也要与他走下去。”
时至十二月三十一日,早晨起来天蒙蒙的,很y-in,似会发生什么事。
季元现依然没有联系立正川。他慢条斯理收拾屋子,整理床头柜时,又拿起立正川交给他的便条。正面是航班号,起飞时间。背面有一段话——
人的一生都在学习成长,从此往后,我也想继续和你好好学习。
还有,当年你问我喜欢你什么。
我喜欢你诱惑我的样子。特别喜欢。
季元现沉默片刻,揣进钱包里,与八年前那张纸放在一起。他穿好衣服,却没拿行李箱,好似忘记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他只是如平常那般,穿木奉球服,背着包。出门散步,然后去城北戏园听戏。
季元现很少去后台,今天忽然造访。他推开一扇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