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邢少师为什么会那么严苛地禁止他看杂书。他又当不了皇帝,为什么要学圣贤帝王的故事?看那些志怪故事,比听课要有趣多了。
疲倦涌了上来。长庚朦胧地想,不知那怪人有没有喝自己带去的酒,也许明天他应该去咀英阁看看。
就在他将睡未睡之时,一串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那步声很沉稳,每一步都将松软的雪踩实了,发出“嘎吱”的声响。
长庚勉强抬起眼皮,蜡烛的光晕在眼前闪烁。他迟钝地思考着,这么晚了,难道是邢少师吗?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他便猛地直起身来,想从地上站起。但他久坐的下肢已经僵硬,身子一时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与此同时,那串足声已经近在咫尺,那人就要推门而入了。
一阵风雪滚进屋中,烛焰霎时晃动起来。
“他娘的,真是撞了晦气,偏偏碰上这大雪。”
来人四肢粗短,手握短刀,着玄褐衣裳,只有泛黄的麻布绑腿是全身唯一的白色。他的斗笠有条狭缝,一只眼从中露出,环顾屋内陈设。
长庚趴在屋檐上,嘴巴被身后之人捂得紧紧的,发不出一点声息。他向下望去,一阵目眩。
方才那人开门之前,长庚不知被谁揪住后衣领,一把提上了屋梁。等他再睁开眼,视野已是不同。他睡意全消,心脏剧烈擂动着。
“借过。”
在那刀客之后,又走进一人。他轻轻转身,将门阖上,风雪便给拢在了外面。堂内舞动不止的白幡纷纷止息。
此人是名面颊清癯的道士,束一冲天发髻,髻以竹筷固定。他取下蓑衣,将积雪抖落,里身青衣褂,脚蹬十方鞋。
刀客从衣襟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颅骨,里头盛有冷灯油。他用贡台上的蜡烛点燃颅骨灯的灯芯。青烟从颅骨的眼洞里飘出,散开一股铁锈味。
道士在木几后盘腿坐下。刀客四下走动检查,从瑚琏里抓起一把黍米,嚼过几口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道士本在打坐,蓦地抬起头,向梁上送来一道锋锐的目光。长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以为对方看见了自己。但那道士的目光只是在房梁上逡巡,却不曾停留于此。
刀客没有察觉,只是道士对面坐下,道:“那器皿摆放妥当了?”
“妥了,”道士说,“不过,起盅的时间比贫道预想得要早。”
“这没什么影响。往后的事情,也不劳道长出手了。”
“好。今日别过,他日再见,就是陌客。不过,还请足下提醒那人一句,起盅前切勿破了方阵,不然钦天监的星官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有诈。”
“即便他们识破也无妨,”刀客说,“参与此事的宫中诸人,没法告诉刑部这是怎么一回事。”
道士抱拳。“‘刀’之行事,利落干净,绝无后患,是贫道多虑了。”
“道长是明理之人。”
“如此,贫道再无其他交代之事,就此别过。”
“现在屋外雪大,道长不愿留步?”
“此雪正是最好掩护,若雪停上三分,出宫便不那么容易了,”道长起身,向对方微微一揖,“别过。”
他披上蓑衣,将屋门拉开。猛然灌入的风雪吹得他的衣袍上下翻飞。他走进狂风中,将屋门在身后合拢。
刀客箕坐于木几旁,一只胳膊搭在弯起的膝盖上。他低垂脑袋,手中似在把玩什么。青烟升起直线。其中的血味越发明显。
长庚感到自己身后那人绷紧了身子。
忽然,梁下的刀客抬起头,露出一双全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长庚。刀客手中一动,一道银光迎面而来。
空中绽开一道破空声响。长庚被揪住衣领,被迫仰头一避。一阵劲风贴着他的鼻头划过,他向房梁后倒去。这一秒非常长,长到他能清晰地看见房顶层层叠叠的木梁,和梁上的蛛网。
他以为自己会像梁叔阳一样摔落地面,脊椎骨断裂,但意料之外的是有人托住了他。
刀客脱下刀鞘,反手劈出一道刀光。抱着长庚的那人足下发力,向后一跃,肩膀顶开身后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狂风将这人的长发吹过肩头,在长庚眼前乱舞。他转过身,将追来的刀客掩在身后。长庚紧闭双眼,不敢去看。这人奔跑起来,在后院廊柱上一点,轻盈地跃上屋檐。一道银镖从他们的背后追来,此人避无可避。长庚听见一声闷哼。这声音很清楚,因为长庚的耳朵紧贴着这个人的胸口。
“到了。”那人将长庚从怀中放下。
长庚睁开眼睛。
他站在自己的院落前。门楣被月光照亮一角,门扉两侧竹影幢幢,在寒风中摇曳。
救他的那人看上去刚过弱冠,只是满下巴的胡茬让他显得老成。他体格颀长,足蹬一对平头毡靴,白布绑腿掖进靴筒,腰带的流苏扎进腰间,都是为了行走方便。他身穿一套玄色衣裳,眼眸清亮,像朝阳经山野湖泽反s,he出的光芒。即使在屋顶上跑了几百丈,他却大气都不喘,仿佛只是在月光下散了个小步。
长庚盯着这个人,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那人把手搁在长庚的肩膀上,仔细打量他。
“你怎么不说话啊?可没伤着哪儿吧?”他开玩笑似地捏了捏长庚的肩膀,见少年仍没有反应,只好矮身蹲下,视线恰与长庚平齐。
“你还好吗?”
他眉头微蹙,一副困惑模样,和之中故作凶狠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