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确实很不错,”许广成说,“但是我要说的是——”
他叹了口气。
“永嘉之乱后,整个北方就陷入了无止境的血腥和杀戮中,我母亲没有名利之心,只想用尽最后的力量保护我,让我平平安安长大,寿享天年。但是那个时代太乱,根本容不下一个女人的小小心愿。知道什么是‘两脚羊’吗?”
说到“两脚羊”的时候,许广成那历经千年早该宠辱不惊的脸上再次浮现愤怒,显然是被这个词语勾起心头最痛苦的回忆。
“隐约听说过,”钟武川小心翼翼地说,“据说是华夏历史上最……最黑暗的词语……你母亲该不会是……”
“她还没有那么惨。”许广成说。
“再怎么说,她也是琅琊临沂王氏的血脉,又是东海王府的侧王妃,乱军之中,自有忠义死士贴身保护。但是同时代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带着我一路流亡,看到了太多太多……类似‘两脚羊’的血腥……”
“沿路的血腥让心x_i,ng淡薄追求玄虚的她饱受刺激,日日夜夜都活在噩梦中,觉得这一切都是伯父王衍和公公司马越的错,是自己的错……一次次的眼看着百姓无辜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全靠着死士的牺牲才能获得喘息的片刻,心灵上的折磨让她如被太阳曝晒的花朵般迅速憔悴枯萎,等到我五岁的时候,已经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用现在医学的说法,她是得了sd和重度抑郁,”钟武川说,“可能还有轻度的营养不良……不过那种乱世,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没法讲究生活品质,更不要说心理健康了。”
“她死的时候,我已经是六岁的孩子了,”许广成说,“还记得晋惠帝的那句‘何不食r_ou_糜’吗?”
“记得。”
“五岁的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赵叔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东海王府的死士——给我送来一碗r_ou_粥。那是我第一次吃r_ou_粥,也是我最后一次吃r_ou_粥。”
“为什么?”
“因为那块r_ou_是人r_ou_,”许广成说,“赵叔叔看我长到五岁依旧身体瘦弱面色泛黄,怀疑我是因为没有r_ou_吃才生病,所以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钟武川猜到了。
“想不到世间真的有人愿意割下身上的r_ou_给……我原以为介子推的故事只是传说……”
“你不能用现代人的标准衡量‘忠义’两个字在过去人心中的分量。对历史研究者而言,司马越是个失败的权臣,他的错误决定直接导致了永嘉之乱,以及后面的衣冠南渡和五胡乱华。但对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而言,他却未必是个昏庸者。对东海王府的部将们而言,他是他们愿意肝脑涂地侍奉的主公,是他们‘士为知己者死’的那个‘知己’。”
“我明白,就算是被盖章恶贯满盈的人,也可能被某几个人当成良人、英雄,何况……司马越能成为权臣,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有拥护他、愿意为他去死的下属也不奇怪。”
“在我六岁那年,母亲终于去世,北方的局势也越来越糟糕。此时,南逃的司马皇族已经在王家的支持下成立了被历史书称为东晋的新政权,肆虐北方的石勒终于称帝。对我和身边的人而言,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活下去……”
“是啊,活下去,”许广成说,“死其实很容易,闭上眼,用力一撞或者用力一跳,就能死掉。如果不成功,那就多试几次。但是活着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千七百年前的人们,为了活下去,做了后世无法想象的事情。在生存这个最原始的需求面前,一切道德和lún_lǐ都是……”
“所以你希望我活下去?”
“一千七百年来,我始终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早已对‘活下去’三个字产生了执念。”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我知道,要身在和平年代、追求有尊严有质量的生活的你理解乱世人对‘活下去’三个字的执着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情,”许广成说,“就像我无法理解自杀的人。”
“那些让他们觉得天崩地裂的难处在我看来都是无病呻吟!他们根本不知道生命的重量,不知道死有多容易活着有多难!他们太懦弱,太娇气,稍微遇上一点挫折就j-i,ng神崩溃,只想用死亡来逃避!”
“你觉得我对你生气、不接受融合了妖兽基因的自己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我没有这个意思。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你的人生太顺利,几乎从懂事起就能拨出时间思考‘人为什么活着’、‘人要怎么活着’这种在我看来非常空泛的问题。但是我……我……我的前半生除了‘活着’还是‘活着’,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活着’,杀人越货、勾心斗角、挖掘道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可是……”
钟武川想说,你的那个时代确实有很多人和你一样的想法,“活着”是最高目标,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但是我不一样,我生下来就是太平年代,我没有经历过战争和饥荒,我没机会体验乱世对人x_i,ng的摧残,自然也无从理解你的……
但当他对上许广成的眼睛的时候,涌到咽喉的话顿时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