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没有消去。片刻看着那个“心”目光不动了。
“凡人当然都是有心的……是不是?”涂潆的表情显露出困惑,“今天阿盏同我说,人都是想要长生不老的,我说我不想。阿盏和我抱怨她那些家长里短,说到一半好像又生气了,表情气冲冲,说我没有心肝,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自然是没有的。”语气颇有些莫名其妙。
了难终于转脸去看她。火光映衬下,眉目分外美。这样个美人,说她是没有心的。
“可是为什么会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好像是挨了谁的一顿打一样。了难你说,我是不是生病啦?”
明明是疑问,可是看她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了,嘴巴也下撇,受了委屈神态又恹恹不乐的样子,让了难心头一跳。
“你这是伤心了。”了难告诉她。
“伤心?我没有心……难道我也是有心的吗?我是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有心的妖怪?”涂潆显得有点高兴,好像个羡慕别人的小孩终于也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得意得想要昭告天下。她缠着了难东问西问,了难一一解答之后她才安静下来,由激动的吵嚷变成轻声的喃喃。
“很想再和阿盏一块玩。她有身功夫,能带着人像小燕一样从平地跃上墙头。”
“前日我去找海棠,她又挪了个地方。你说我会忘记,我就记下来了——本来这地我看着特别好,阳光足雨水丰,她竟吭也不吭一声就挪走了。兴许再也见不着啦。”
“阿盏话越来越少了,宁可盯着湖面像你一样发呆——就是像你一样。今天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傍晚来找你的时候捉了只蚱蜢,它在我手心蹦的可灵活了,本来想给阿盏看,可是突然想起阿盏不让我找她了。我就把它放走了,手心空空的。”
“你说……我明天去找阿盏,告诉她,我也是有心的,她会不会再和我一起玩?”
涂潆明明眼睛里盛满期待,了难却有些害怕她眼睛里的涟漪被风一吹就会化成连着串的眼泪珠子滚下来。
“了难——我给你舞剑,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明日给阿盏舞一次,最好的一次。她一定会喜欢!”涂潆本来是个什么也不会的,有了了难,她学会了写字,有了阿盏,她连舞剑都学来了。虽然阿盏总嫌她记性差,可是日复一日的跟着练,阿盏的音容笑貌和肢体的动态一样也都被慢慢记刻下来了。
了难指尖一翻,桂酒稳稳地停在火堆上方三寸。他对涂潆轻轻颔首。
涂潆站起来,整个天色明明沮丧,此刻却好像有一束来之不易的光打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她莲枝一样的手臂一摆,剑出鞘,锃——的一声嗡鸣!
涂潆整个身体开始摆动,从亭亭的腿,到袅袅的腰肢,从瘦而富有力量感的手臂,传递到指尖,剑的轮廓就从掌心飒朗地延伸飘飞出去,挽成一朵极漂亮的剑花。她把这柄轻薄得不成型的小剑轻描淡写地往颈下一横,蒙蒙然抬起眼来,眉心横劈出的一道清澈的雪光,让人顷刻置身在烟波浩渺的江南。
有道是:玉杯吸乾漏声转,金剑舞罢花影移。
红尘间有人为人间正道拔剑,其刃刚硬无比,无坚不摧,可破妖除魔披荆斩浪,那是阿盏这样的侠客,虽生为女儿身,却无欲也刚,以胸颅中一腔热血证道;有人为俗世情缠拔剑,却斩不尽三千烦恼,断不了一条情根,剑身越来越软,最后化成一滩水。那是了难。
涂潆拔剑为心,为我,为自己。
所以她的剑单纯,单纯到柔媚的姿态,水是眼波横,涂潆的剑是水,盈盈漫过来,青山也会显出轮廓硬朗的干净。但是如果你全心沉浸在这汪水里,兴许会被没顶——水可柔亦可刚,所以她微蹙的眉,微倾的身,微放的肢体姿态看似无害,实则处处溅出凛冽杀意。
了难被她温柔又致命的剑意包围,喉头滞紧,心跳如雷。
她像云雾,像花影,像捉摸不定的情|爱的幌子,从一团绵软里捧出剑来,又像花突然从蓓蕾破出,大雾突然从眼前挥散,再旋身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见着一柄剑以龙腾虎跃之势从头顶直劈下来!
了难从眉心到眼睫,纹丝不动。
剑尖在他眼皮方寸前停下,然后是一丝轻微的颤抖,片刻这一丝颤抖就蔓延至全身。涂潆把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好像失去了浑身力气一样软软伏下身去。
她跪坐在地面,专心致志,嚎啕大哭。
她哭得用力又大声,肩膀带动身体的剧烈颤动和完全弯曲起来的脊背让她看起来像一根被大风摧折过的竹子,那些眼泪仿佛以前被埋在暗不见日的深井之中、时时光鲜愉悦的皮囊之下,如今才变成雨点一样滚圆又晶莹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和秀密的睫毛下蜿蜒滚落下来。她的哭声听起来比外面无巢可归的老鸟还要疲倦和伤心,但出奇的不显狼狈,只是看起来万分无辜的失望徘徊在脸上消解不去,任谁盯住她悲哀的眼睛都忍不住一恸。
了难微垂着头不去注视她,他静谧不动时候的表情像极了慈悲的佛像。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有酒又好像根本看不见酒,或者是酒尚未启封,那点不小心飘溢出来的酒意就把他的眼前熏成了一片空茫茫的白雾。他在透过白雾和火光把视线延伸向更遥远的地方。
洞穴外的雨势越发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歧:奶糖哦,不喜欢吗?
苏游漾: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