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说要教我茶艺。
石公告诉我理论之后,又指导我实际操作,十分尽心。
今日,陈眉公带了一少年郎来访石公,石公摆筵席在高槐深竹,樾暗千层的天镜园,让我向陈眉公展示近日所学茶艺,也算是石公对我的一次考察。
我决定泡一壶近几年一哄如市的兰雪茶,命丫鬟们去取茶具来。
等待丫鬟们取东西来的空隙,我去见过了眉公和那少年郎。
“秦篆见过眉公和公子。”我收敛起自己的跳脱,款款行礼。毕竟是在石公家,可不能给石公丢脸,辜负了石公一片心意。
陈眉公须发尽白,举止豪雅俊逸,道眼清澈,灵性四射,有着对人世与人性洞察敏锐彻底的犀利眼光。只是,终难脱这个时代思想的禁锢。
他见了我,摇首叹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说实在的,虽然我自己橘茶各方面都有涉猎,却并不觉得自己有才,也就是学艺不精,半吊子一个罢了。
石公出言反驳,“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说给不上进的懒人的。女子有才而不露才,才是德。就好比,男子有德而不显德,方是才。”
那少年郎眉目清秀,长身玉立,听两位资深前辈争论,并不多嘴插话,颇有少年老成之态。直到无人说话,才说上一句,“说不露才、不显德,这怕是难以做到。只要不张扬夸耀,显露得自然,便是好的。”
眉公笑了,“看来咱们三个对于女德的观点大相径庭啊。”
石公想了想,“嗯……还是存古的观点比较中庸,咱们两个的都极端了。”
存古?这名字好生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我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明日坊前隔着画舫一同猜灯谜的少年郎不也是叫存古吗。
谈笑间,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取来了茶具,放置一长桌,摆在了园中。
言多必失,我跟坐上三位打了声招呼,便往长桌那边去了。
我边动手边回顾石公教给的理论和实际操作,无暇顾及座上三人的反应。
我先动手煮禊泉,在等待禊泉旋滚期间,往雪芽中杂入茉莉,用敞口瓷瓯淡放。禊泉旋滚后冲泻入瓷瓯中,等到茶水颜色像竹箨一般,取清妃白,倾向素瓷……
诸事完毕,一丫鬟随我托茶盘到了亭中,我恭敬致礼,一一递茶水给石公,眉公,存古公子。
石公满意地笑道,“嗯,茶水入口,第桥舌舐腭,过颊即空,无水可咽,又没有石腥气,总算是记着用宿三日的禊泉了。”
只有石公这种骨灰级茶友才能用这种方式尝得出来吧。
我轻快道,“石公每日念叨好几遍,自然容易铭记。”
“这茶果然极品,茶香盈发,却又有逼抑,达到了香气适中,不浓不淡的佳境,令人觉爽啊。”眉公捋着银胡,柔和的目光似能刺破我在本性上深厚的甲胄,“秦篆平日里多处盈发之态。彦林可受用了秦篆的性子。但一到稍大一点的场面,就敛了性子。也还算识大体。”
眉公说破了,我觉得也不必太拘谨了,只是不可像对父亲一样时不时犯浑。
出门在外,敬人七分。
“秦篆骗得过别人,却障不了眉公的眼。”说完我便轻巧地笑了起来。
“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个是佯装不出来的。”存古抿唇笑了。
石公凝眉,忽然又舒展,“苏东坡性不忍事,曾经说:想说的话不讲出来,想做的事情不做出来,就像食物中有蝇子,吐出才行。所以他一生坎坷,多以口舌为祟。沈青霞因调笑害死了自己,王弇州因调笑害死了父亲。审视这种事情,则为人在世,自当捉鼻掩口,用来免祸。但我想月夕花朝,良朋好友,茶酒相对,一味庄言,有什么趣味?”
眉公会心一笑,“所以,还是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方是人生佳境。”
我赞叹道,“两位前辈极具默契的笑谑言语,实在涤荡后辈心神啊。”
存古也道,“世人听庄严法语过耳即厌,但若听诙谐谑笑则刺心不忘。”
“我是想在诙谐谑笑中窃取庄言法语的意味,来使后生小子听了忘记厌倦。眉公则想要用语言文字来津梁后学,所以热闹中下一冷语,冷淡中下一热语,人都受到眉公炉锤而浑然不觉。”石公道,“因此,眉公与我才得以有这样的默契。”
一时四人俱是放声大笑。
学究不分大小,聊天时总是良言好语不断。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相形见绌。
又攀谈了一会儿,我起身道,“还有残局等着秦篆收拾呢,秦篆先失陪了。”
石公道,“去吧,无事记得再过来。”
我应声行了礼,便朝长桌走去。丫鬟们也听我分配任务着手收拾茶具,随我同往浴凫堂去了。
虽说是正月下旬,天气还冷,但在茶炉边炙烤了那么久,满身的炭火茶气,我简单沐浴了一番,便往陔萼楼后的梅花书屋取了浣纱记,又往旁边的广耳室去了。
广耳室如纱橱,内设床榻,非高流佳客不得入内。但石公却允许我随意进出。
我坐卧其中,闻得暗香,通身惬意非常。
听到外面又有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我撑起纱窗,却见存古立在枝干苍劲古拙的西溪梅树下,与丫鬟们说笑。
存古笑如春海,“琼姿只合在瑶台。姐姐为何不在瑶台,在这梅下剪花枝呢?”
不错啊。小学究居然在撩拨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