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姐说,5号床的病人是个从外地来的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一个月前已经住院,这段日子,妻子日夜守在跟前,家里做些小本买卖,也够养活一家老小,谁曾想突然得了这病,儿子在老家交由两老照顾,妻子也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小旅馆,跟大学宿舍一样,阴湿湿的小房间,里边上下的床铺挤满了人,这样的地方,确是外地人来到大城市看病的首选。
在医院待得这段时间,身上带来的钱早就光了,这些钱还是找亲戚东拼西凑借来的,现在还欠医院不少钱,医务科催钱紧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手术完之后,后续的费用对于这种连普通家庭都算不上的家庭,更是天文数字,谁也没想到他会想不开,一走了之。
今天两老带着孙子从乡下坐车来看望自己的儿子,光在火车上就颠簸了几天几夜,舍不得买高铁动车票,就坐普通火车,但听说手术做得很成功,兴高采烈的来,一面还没见到,就听到自己儿子的噩耗,再见面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两老怎能接受的了。听说已经晕倒了一次,孩子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在了,暂时不会回来了,只有他长大以后才会明白,大人口中的“暂时”,或许就是一生,但是“死亡”对于孩子来讲毕竟太过残忍。
林叶在医院附近给他们一家老小订的宾馆,安顿好,已是深夜了。
范可儿在外边等他,脚边的小石子也狡猾的很,怎么踢都踢不到它。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石头过不去”。
范可儿抬头,林叶立在眼前,背着路旁的灯光,脸上罩了一层光晕,只看得清眉间的疲惫愈发深重,她扯了扯嘴角,不知说些什么,像往常一样,只有苍白的两个字,“林叶”。
身后一个怯懦懦的声音,喊道“叔叔”。
回头,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赤着脚,手里抱着一个残破的布娃娃,呆呆地站在原地,两人走到跟前,林叶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笑问“小宝,怎么出来了”?
“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去哪儿了吗?爷爷奶奶还有妈妈说,爸爸去打坏人去了,我知道,他们是骗我的”,双眼清澈。
林叶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笑道,“爷爷奶奶他们没有骗你,爸爸是去打坏人了,因为我们发现你爸爸特别勇敢,所以我们才让他去的,旁边的这位姐姐是警察,她可以证明”。
两人看向范可儿,一大一小,不知如何,蹲下来,哄孩子一般说道,“嗯,姐姐是警察,你爸爸是我们警察局派他去的,因为我们都没有他勇敢”,语气里流露出惋惜。
或许在小朋友看来,一个人或许在骗你,但好多人这么说就是真话,尤其是警察告诉自己的,在每一个小朋友心里,警察永远是正义的化身,是不会骗人的,小宝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相信姐姐,不过得拉钩”,伸出自己软糯糯的小手,期待着约定。
范可儿伸出自己的手,与一双小手勾在了一起,第一次觉得骗人这么有罪恶感,就是这么一双大手遮住了单纯的心灵,林叶的大拇指附在了一大一小拇指的接碰处,面前的孩子,欣喜地喊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三个人相互一笑。
孩子的妈妈从宾馆的大厅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门外的孩子,才放下一颗心,一把把孩子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虽是训斥,语气里满满的关心,“再乱跑,小心让人贩子把你拐跑了,鞋都不穿”。
小宝可能相信了妈妈的话,刚才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只乖乖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小时候,每一个母亲都会拿山上的妖怪,自己村里某某,来吓唬孩子,有时候因为他们不好好吃饭,有时候因为他们不好好睡觉,还有平常犯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但这一招百试不爽,只有长大以后,才会赖在自己母亲怀里,笑着回忆,“我当时是不是傻”?
对着林叶和范可儿歉意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又麻烦了”。
“没有,没有,他很乖”,可儿生怕她不相信,连说了好几遍。
“快跟叔叔阿姨说再见”。
“再见”,小宝不情不愿地道别。
母亲抱起自己的孩子,转身进了身后的宾馆,怀里的小宝,趴在肩上,抬起小手,笑嘻嘻的朝着范可儿和林叶挥手再见,两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挥手离别。
夜深了,天凉了,林叶脱下外套,披在可儿的肩上,说道,“走吧”。
“我不冷”,
“披着吧”,
范可儿乖乖地披在肩上,衣服上还有林叶的温度和专属的味道,默默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路,林叶都一言不发,她很少见他这样,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医生在医院早已见惯了生死,在生死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这一次,是那个病人自己选择了结束生命,林叶是他的主治医生,在林叶心里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自己再做得好一点,会不会就不会酿成今天的后果,答案早就摆在了那里—不会,但他还是自责。
范可儿怯生生地拽了拽林叶的衣角,怕是像打扰了睡梦中的人,轻声叫道“林叶”。
林叶驻足,转头问“怎么了”?
许是借了黑夜的勇气,亦或许是头顶微黄色的灯光,范可儿大胆地环住了林叶的腰,把头埋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