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很凶,其中一人用钢枪探进车窗,拦住周澜,不是横拦在身前,而是枪管直接杵上胸口。
周澜低头看了看那乌黑的枪管,他穿的保安团的青灰色制服,肩膀上的肩章,领口的领章还有袖口的金道子无不标识着他作为长官的身份。
只要是中国人,不伦是什么身份,在低等的日本兵面前,都是一文不值。
但他曾经以为他只要活着离开金矿,混出人样,有钱有人有枪,就可以做土皇上,就可以人上人,安枕无忧。
但日本人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做梦!
“放肆,干什么!”随行的李国胜冲了出来,抓住枪管,小伙子手劲很大,一把就将枪管举成了朝天方向。
日本兵大喊了一声日语,随即院内应声跑来一队支援小队,一排三八大盖,扇面似散开,扇骨在周澜身上交汇了。
周澜此行只带了李国胜,只见他面无表情,轻轻拍拍李国胜的肩膀,声音平静,还带了点安慰:“没事,你下去。”
李国胜回头看他,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抓枪管的手:“团长,他们太过分。”
周澜笑笑,缓慢的举起双手,示意手中无物,然后为了让对方看清动作,故意放缓动作步骤,拉起制服大衣的翻领,另一只手探进内怀,随即拉出一张纸,轻轻的抖开。
“今信雅晴”他用中文标准的发音,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名字日语的读法。
那是今信雅晴的亲笔手令,周澜除了生意上的用途,还从来没在军方的场合用过。
一名日本士兵扫了一眼手令,立即双手奉还给周澜,还毕恭毕敬的一个立正,指在他胸口的枪管也退回原位,士兵鱼贯退让,让出了一条通向三层建筑物的宽敞大道。
周澜想,今信另一面是这样的。
今信接到卫兵的电话,有点吃惊,他草草换下军装上衣,从衣柜里取了一件青墨色的长衫大褂,他不想让周澜等太久,黄色军装裤子就没换,他想那大褂又长又宽,能遮挡个大概。
他特意选了一件西式装修的小会客厅。
其实整栋司令部大楼都是俄式风格,和哈尔滨、长春一样,奉天这片黑土地上,被俄国人占领多年,多得是敦厚俄式宫殿建筑,只是后来日俄战争在中国东北打了个你死我活,日方获胜,老毛子被赶跑,丢下的建筑就顺理成章的易手,成了日本人的司令部。
司令部的内部做了日式改造,唯独遗留了这么一间小小会客厅,没有抹上日式痕迹。
今信还摸不透周澜的想法,——他除掉杜云峰,虽然表面上看是杜云峰自己造反,实际上自己起了逼宫的角色,不知道周澜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之前他几次探望过周澜,对方都是魂游天外的摸样,他既不敢刺激对方,也不敢过分放任不管。
正苦恼着找合适的理由再去探望,对方就不请自来了。
这天下午,在日本关东军的核心首脑机关,一间西洋化的客厅里,中日混搭的穿着的今信雅晴,会见了奉天伪军的头目中国人周澜。
这个充满矛盾的时间地点场合,这场双方各怀鬼胎的见面,在今信后来的回忆里,是迎接儿子“回归”路上的转折点,之前所有的顺风顺水,此后都成了举步维艰。
“今信君,”周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主动先开口,大力握住了今信雅晴的双手,“慕安糊涂啊,请今信君不要怪罪我的无礼。”
“周团长何出此言?”今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感受到了对方巨大的热情,但是热源在何方让他很困惑。
这热情不仅来自温暖的双手,还有“今信先生”成了“今信君”,这个称呼的变化,令今信雅晴十分受用。
“今信君救我一命”周澜握住双手就不放了,还用力的摇了摇,他双眼充满真诚,“恕我失礼,前段时间……虽然杜副官……他是咎由自取,但他是我多年旧友,我这个人重友情,实在是悲伤难以自抑,一时不能自拔,连今信君救命的大恩都没登门道谢,实在是太过失礼!”
今信一直在努力让周澜“倒向”自己这边,本来有点担心周澜拗不过这道坎儿,心里再对他或者山下照男存了芥蒂,没想到好事成双,周澜竟然自己就“想明白了”,今信几乎怀疑自己做情报工作太久,过于多疑了。
“周先生……”
“叫我慕安,您是我的恩人,救过我那么多次,要是再见外,我可就没脸再见您了。”周澜诚心诚意的握着对方的手,甚至亲昵的捋着对方的手臂,似多年好友。
“好,慕安!”今信喜出望外,就着手将周澜让到沙发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吩咐勤务士兵上了茶,今信才又开口:“我长你些年纪,称兄道弟不合适,你要是不介怀我的身份,就把我当个长辈,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成忘年之交。”
“您的关爱,慕安感受至深”周澜呷了一口茶,放回到几案上,目光扫过那大褂下的黄色军裤和制式皮鞋,“所以今日特意登门道歉。”
李国胜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澜,他做警卫工作,只是出行或者周边的警备,周澜最贴身一直是杜云峰和贺班长。
他从没见过如此热情友好的周澜,豁达开朗,舌若莲花,与那个昨天还魂游天外的周澜不同,与那个杀伐冷酷的周澜更是判若两人。
他都快看傻了,这会客厅内的气氛十分友好,眼前的今信雅晴与他认识的其他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