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神父轻轻的点头,隔着一方纱帘,周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许久,神父缓缓说话,温和的声音和语气让周澜感觉到信任与踏实:“上帝知道世人的一切苦难,他爱惜我们,怜悯我们,请相信上帝一直与我们同在,上帝的关爱,有时我们感觉不到,可是孩子你静下心来去感受,有时他会假他人之手来拯救。”
周澜在黑暗中沉默,这一方小小的告解室在傍晚来临时更加昏暗,蜡烛还没有点燃,眼前的一小方纱帘隐约的光线也在暗淡下去。
他害怕这种黑暗的封闭的环境,这让他想起了那间没窗子的黑暗囚室,无日无夜的折磨,他呼吸沉重,伸手重重的抓住窗棂。
“孩子,你还好吗?”贝利神父的声音响起,就在耳边,充满慈祥与安定,像一支无形的手安抚了周澜正在紧张起来的神经。
他想着神父说的那句上帝有时会假他人之手来进行拯救,他在黑暗中努力使自己安定,开口讲道:“我好像喜欢错了一个人”他这时改口讲了中文,当他是个学生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他虽然觉得信任神父,但是却不肯把心里最深层的秘密说给任何人听。
这回他依旧喃喃自语,不停歇的讲述着关外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他不知道他提了多少次杜云峰的名字,他激动又痛苦:“我惧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我想喜欢他,可我又无法面对随之而来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贝利神父一直在听他诉说,虽然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内容,但他却从那些惆怅的语气里听出来年轻人的心情——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惆怅,应该是爱情吧,所以他轻轻安慰:“孩子,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周澜双手抵住额头,复用英文低声道:“神父啊,其实我从来不笃信上帝,我如此虔诚,都只因为您,您就是诸神,您如同我的父亲。”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周澜心里回荡着这句话,深夜里,黄包车在街道上奔跑,街道空旷,有几个学生样子的男女青年,曲,搭着胳膊拉着手,半夜里扯着嗓子嚎,稚嫩得自由自在。
周澜瞥到他们,眼神随着几个人走了一段,直到擦肩而过。
在黑鹰山的时候,别说半夜嚎几嗓子,就算是和杜云峰对打一顿,都是随想随做。
而他现在要急着赶回家,
回到了周家大院,带着一身寒气,周澜进了厨房,唤张妈做点吃的。家里有了动静,三姨太还没休息,便起来看看儿子,嘱咐着淑梅将事先留好的饭菜热好了,端上来,筷子放在碗边,周澜不抬头,坐在圆桌旁,接过筷子只是吃饭。
三姨太念叨他回来的晚,还是淑梅心细,事先将好饭好菜找了盘子碗单留好,知道疼人。
一顿吃得只听三姨太一个人在说话,而周澜的脑子里只是想着贝利神父说的话,像满了杯子的水,再怎么倒也倒不进去了。
一切随着老太太的心意,周澜不反抗、不争辩,即使是夜晚,淑梅进了他的卧房,他先是愣了一下,便明白肯定是老太太的授意。
难为一个丫头没有用,他起身开灯,披上大衣——他睡觉时穿了一套浅灰真丝的长袖睡衣睡裤,披上深色厚呢羊毛大衣之后,看起来空荡荡的站在那,他离开床走了几步,手一指床上:“你上床吧。”
淑梅梳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其实是个水灵美丽的姑娘,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三姨太把她买进来,总是贴身带着,她有心报恩,同时也觉得以自己的出身,给周家少爷做个通房丫头不算亏待,那天周澜风尘仆仆的第一次回家,貂皮领子趁着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淑梅便觉得此生若如此,真的很好。
淑梅穿的不多,悉悉索索的上了床,解开发绳打散一头秀发,双手拉被子躺了下去,她思来想起还是没解衣扣,虽知道自己是干嘛来的,但终归觉得这事还是该男人主动。
周澜看她躺好了,便关了灯。
淑梅等了一会,也没见人上床,只听见火柴擦燃的声音,她睁开眼睛,黑暗的屋里,周澜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床,脸对着窗户,火柴的亮光闪亮了他的轮廓,随即熄灭。
周澜一夜无眠,盯着火红的烟头才能觉得自己不是被再一次囚禁在黑暗中,他不能停,一支接着一支,等着天亮。
白天不着家,晚上不睡觉,两颊瘦得出了棱角的周澜每日无所事事,留学的事还没动手去办,当初兴致勃勃,想带着娘和小云峰一起走,如今小云峰不带了,却要带个让自己夜不能寐的女人,他拖沓着,想着年后再办这些事吧。
每天,天一亮他跟娘问过安,就找个由头出去,天津城挺大的,他却没什么朋友,在交通饭店里开了房间睡觉,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拉皮条的,手里捏着照片让他挑,他摆手不理,那人眼光一转,又掏出了几张男孩子的照片。
“先生,您看看这个,可是宝华戏班的弟子,身子骨韧性好着呢?”
周澜瞥了一眼,那照片上果然是个清俊的男孩子,眉眼带着天生的弯度,好似在笑。
好像云峰半大小子时候的样子,还没完全长成,是个毛头小子。
鬼使神差的,他停下了脚步,只是多问了几句,结果上楼没一会儿,照片上那个男孩子就去敲了他的门。
男孩子叫兰生,本来在宝华戏班唱得好好的,可是到了年纪变声期没保养好,嗓子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