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院子,杜云海趴在后面玻璃上,看一大家子的人,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唯独周澜低下头,眼望地面。
杜云峰风驰电挚的开车,一路不回头。
周澜拖着身子回了房间,她娘在房间里叫他,他不理会,淑梅哄不好老太太,就来请他下去。
只见周澜窝在沙发里,手肘撑着膝盖,十指抓进头发里,弯腰埋头,佝偻得厉害。
贺驷开门,见是淑梅,就低声说:“他不舒服,你再去哄哄老太太吧。”
淑梅也是没办法才上来,老太太在房间里哭个不停,骂周澜不孝子,让他把云峰追回来。
“老夫人身体不好,”淑梅低头说话,她向来害羞,不好意思与男人说话,但是老夫人情况实在不好,“哭了这么久,只怕再身体吃不消,我劝不住了。”
贺驷扭头,征求周澜的意见。
周澜依旧盯着地面,动也未动,他声音嘶哑的开口:“四哥,你去请恩光医院的卞大夫,让他今晚来家里住。”
他这是以防万一,贺驷点头,拎起外套下楼出去了。卞医生他们结识了一段时间,上次给小宝治病很得力,周澜后来给恩光医院捐过一台爱克斯光机,这卞大夫就主动承担了周家家庭医生这个角色,老的小的生了病,也不用跑医院,他在家里就诊断治疗了。
楼下脚步声远去,淑梅在大卧室门口欲离开,脚步都动了,也不知想起什么,她又回来了,径直走进大屋子,站在周澜身边。
眼前站定一双规规矩矩的绣花布鞋,忽然头上有温柔的触感,她像老太太当年哄着幼时的他一样,一下下的捋顺他抓乱的头发。
“少爷,”她说,“大哥不会抛下这个家不要的,云海也不会。”
周澜抬头,眼睛是红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说“这个家?”
他看着杜云峰走出去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在坍塌,这个家,一直是他和杜云峰撑着,现在只剩他了。
而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
他是抱养来的,娘自己心里知道,她不说,她以为周澜不知道。
他明明就是日本种。
哑叔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周澜心知肚明,哑叔年轻时不过是周悍世的一个伴,一个被周悍世抛弃,却始终死心塌地念着周悍世的一个伴。
云海走了,他始终才是杜云峰的亲兄弟。
而小宝,周澜看得出来,起初只是怀疑,然而每一天都似乎更确定,那孩子长得真像杜云峰,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顽劣,起初他也不确定,那次在恩光医院生病验血,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小宝是o型血。
而他自己是ab型。
当初放荡作孽的时候,另一个人只有杜云峰了。
抬头望着淑梅,她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名义上的通房丫头,实际在守活寡,而且还在遥遥无期的守下去。
这就是他的家。
毫无血缘,五湖四海拼凑的一家。
是啊,他还有贺驷在,他告诉他自己,可是杜云峰对他那么好,却要杀他,现在连兄弟都不是了,硬生生的走出去,说离开家就离开了。
那这个四哥呢?
周澜忽然打了个冷战。
杜云峰说,你有没有把别人当成我?
周澜觉得他没有,可实际上,他却时刻把贺驷拎出来和杜云峰比。
他们的面目身材,他们的做过的事,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原来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比!
怎么会这么龌龊无耻。
淑梅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是难过。好多年前,她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少爷的人,虽然做不了正妻,但也能做家里的主子。
可是,那年夜里,他看到少年周澜愁得整夜不睡觉,夜深人静偷偷往杜云峰房里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完了。
可是老夫人待她太好。
少爷除了不喜欢她,可是当她是自家人,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把自己的孩子放心交给她。
如今,她已经是家里半个主子了。
男人的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她不懂。但她看得明白,周澜他们枪口下赚的钱都给了家里。
贺驷从关外带回来的巨额财产存在不同的银行,大部分的由她保管。
有老有小,有男人养你,虽然不完美,可这就是家啊。
再说,谁的家就完美呢?
她不想看他难过。
只是得不到喜欢的人而已,其实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不料周澜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他说,“淑梅,这是家吗?这还是家吗?”
淑梅低头,任他拉着手。
当初他都不肯认真看她一眼,无助的时候,他肯拉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是家。
冰雪会融化,草木会长大,人心是r_ou_长,这么久了,怎么不是家呢?
“是啊,”她说,第一次鼓起勇气轻轻回握了周澜的手,“你还在,家里人都要靠你的,只要你在,老老小小的,我们就都在家里好好的。”
周澜默然,紧紧握了淑梅的手,她说的是对的,这个家还要靠他撑着。
杜云峰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他不愿意在这,那就放他走,剩下这个家,自己顶起来好了。
贺驷带着卞医生回来的时候,周澜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淑梅蹲在一边,给他盖好了毯子,似乎哄小孩似的还轻轻的在拍他。
无声的站在门口,贺驷没有发出声音。
这楼上楼下一大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