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街。”周澜脆生生的声音,杜云峰现在都记得。
那是杜云峰第一次吃起士林,他知道天津的孩子都有吃起士林的梦想,但也只有家境好的孩子才可能吃上,周澜来过,但次数很少。
周澜花光了小皮包里的钱买了两个冰淇淋和一个小小的蛋糕,点上一根蜡烛,给杜云峰唱起了生日歌。周澜那天穿着水蓝色的小洋装j-i,ng致的像个洋娃娃,那年他12岁,一次起士林花掉了他一个星期的零花钱。
那天,杜云峰对着一根蜡烛许了一个慎重的愿望。
杜云峰将一角蛋糕送到周澜面前:“奉天没有起士林,时间太匆忙,我从隔壁面包店买了现成的。”
周澜接过蛋糕碟子,咬了一口,忽然鼻息不畅,他想起了些心事,竟然无法停住,他知道自己要失态,设法转移注意力,继续咬了一大口n_ai油蛋糕,结果嚼着嚼着,豆大的泪珠子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杜云峰就懵了,吃个蛋糕不至于能感动成这样啊!周澜是个少爷,但是不娇气,这些年,杜云峰从没见他哭过。
他杜云峰抢过盘子,丢在桌上,蹲在周澜身边,举起手臂捧住对方的脸:“怎么了,你别吓唬我,说话!”周澜抬起一只手掩住眼睛,拼命摇头,嘴里说着没事,可是声音却是走调的。
“你要是信我,就告诉我。”杜云峰捧着对方的脸,额头去抵对方额头,他得让对方冷静下来。
周澜挣脱他,扭脸躲开,回身换了个方向坐好,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手从眼睛上移开,看见刚才倒的半杯红酒,突然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杜云峰见他不肯说,也不勉强,只是取来红酒瓶为其倒满,刚倒好,周澜又是一饮而尽,好像酒水能压住泪水似的,灌得毫不犹豫。
“酒不是这么喝的。”杜云峰又一次将酒加好,不过他已经有了防备。
周澜刚想拿起,就被杜云峰按住杯口。“我替你喝!”杜云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再倒满,不等周澜伸手,又是一饮而尽,几轮下来,周澜抬头望着他,开了口:“云峰,别喝了。”
他的情绪已经平静,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杜云峰站在他和餐桌之间,依靠在餐桌上,长腿从自己身边斜过。
“你还记不记得,我放学的时候总是被一些坏小子围住要钱?”周澜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他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诉说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秘密,有那么多,那么沉重,是该找人分担一点点了。
周澜的秘密是一些隐私,一些他不想被人知道但偏偏天生就有那么多人的知道的隐私。
周澜是周家的独子,但却不是正宗嫡传子孙。三姨太当年把他抱养来时,他还只是在襁褓中允吸手指的r_ou_团,当时,周澜名义上的父亲周悍世已经过世两年了。
说起周悍世,周家一直人丁不旺,在这代瘦成了一脉单传,然而祸不单行,周悍世是个混世大魔王,功名仕途的心没有,吃喝玩乐的心常揣,靠着家里那点祖业,硬是把偌大的天津卫玩小了,把常常的脂粉街玩短了。
家世好,出道早,周悍世玩出花样玩出了水平,他就好一口不男不女的戏子名伶,好男色的名声人尽皆知。
周家虽然败落,但是脸面还是要的,在亲娘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力压之下,周悍世服软了,一个月内火速娶了三房姨太太。
可以逼人娶妻,可没有能逼人洞房的。
三房姨太太从进门就开始守活寡,好吃好喝的养着,就是连男人啥样都来不及看清过。
周悍世依旧夜宿在外,在有戏班子的大酒楼扎了根,偶尔回家,和姨太太们吃顿生疏谦让的饭,半夜遍钻进哑巴的房间里去睡觉,哑巴是周悍世十几岁时领回来当下人的,很老实,半夜哑巴的房间里有响动,周家所有人只得当听不见。
直到某天有伙计跑到周家送信,含含糊糊说周家大爷得急病了。周家都是女流,把杜管家派过去看。
杜管家到了酒店,看见周悍世时,人都冷硬了,给钱封了知情人的口,周悍世死在戏子身上这事才没有被全城宣扬。
周悍世人到中年暴卒,姨太太不少,儿女没留下一个。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周家三个姨太太脾气秉性各不同,大姨太和二姨太分别从自己本家过继了小男孩,虽不是周家的种,但聊胜于无,改个周姓也能糊弄着把家业混下去,周家关外还有金矿,总得有人继承打理,大姨太和二姨太各自的本家还一度因为将来谁家孩子继承的问题,暗中较劲杠了好几年。
三姨太没娘家,当初就是个苦命唱曲的,图活命进了周家,她没靠山,地位低,本也不打算争家产,也就没□□,结果周悍世过世两年,她突然有天就抱回个娃娃,没人知道周澜来自哪家哪户,三姨太在这件事上变成了活哑巴,半分口风都不漏,只是自己坚持用米汤果汁水的喂养这白嫩娇弱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