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素微微笑道:“不错,还魂香的真实效用,青未你再清楚不过。虽则它不能令人死而复生,但我与段尧欢无论身形容貌都极为相似,声音更是毫无差别,假如我与他容貌互换,那么即便亲密如圣上,也决计分辨不出真假。这样一来,我顶着段尧欢的这张脸前去见她,不就相当于兑现当日诺言,令段尧欢死而复生了么?”
庄青未痛斥道:“你真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换脸之术只能实施一次,一旦换脸,便再无转圜余地,那么七日之后,你将容颜尽毁,变成一个无脸怪物!这样的后果,你也愿意承受么?”
周怀素嗤笑道:“我堂堂男子,这么在乎容貌作甚?更何况,相比于性命,区区一副皮囊又算得了什么?”
庄青未抬头凝视着他,目光既痛且恨:“怀素,你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活命么”握住他的双肩定定道:“怀素你醒醒罢!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明白么?圣上于你就如同段尧欢于她,都是一般的执迷不悟,绝无旁人可替,你就是同段尧欢长得再像,哪怕一模一样,也终究不是他,不是圣上心中所想。就像无论段尧欢与你多么相似,我也从未……”话说到此处,终于还是住了口。
周怀素恍若未闻,说道:“即便我确有私心,但我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青未,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罢,这次过后,我们便能真正高枕无忧。不过是一张脸罢了,用它来换一条性命最划算不过,又何必为了保全这区区一张脸而担这么大的风险呢?”
“可是……”
周怀素看出他态度已有松动,微微笑道:“怎么,青未莫不是惧怕我日后容颜可怖,心中嫌弃,故而不愿为我换脸?”
庄青未神色疲惫,只摇头道:“我怎么会……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只是……虽则你如今说容貌云云,不过皮囊罢了,你并不如何在意,但我怕你日后真正见到你毁容的样子,还是接受不了,毕竟这落差实在是太过巨大……”
周怀素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你担心这个。青未,你放心,我说不在乎那就是不在乎,我又不是女子,难不成还会为了毁容之事自尽不成?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动手罢,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等到此间事了,我就同你一起回苏州,从此再不过问京城之事。”
庄青未道:“怀素,你……你真的不骗我?”
周怀素仍是笑道:“真不骗你。”
“那好,我就再帮你这最后一次,帮你……做最后的了结。”
这日庄青未正在府上翘首等待周怀素归来,无奈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他人影,他已命小厮前去打探消息,此时尚未得到音讯,偏他又是个等不住的,在厅前来回走动了数次,只觉愈发烦躁,便只得寻些事情来做,想了想,复又整点行囊去了。
其实行囊内的一应物事他早已翻看多遍了,自是不会有所遗漏,但左右闲来无事,便又察看了一遍,之后又将药柜内遗留的药材丹药一一清点了。
打开其中一个药柜时,见里头躺放了一个通身朱红的瓷瓶,庄青未略一踌躇,伸手将它取了过来,这类丹药清点,原不过拔了绸布略看一眼便罢,但庄青未这回不知怎的,却将其内药丸缓缓倒了出来。掌上是四颗一般大小的碧色药丸,色泽莹润,个头比珍珠略微大些,并无一丝异样,但庄青未此时眼皮直跳,却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正自出神间,手一抖,那四枚药丸便一齐滚落在地,有三枚便落在脚下,庄青未俯身将它们一一捡了,另有一枚却滚到了柜脚旁,庄青未于是移步去捡,手指方将那枚药丸拈起,整个人便如遭雷击,相比于前三枚药丸,如今这枚药丸轻的古怪,拈在指间彷如无物。庄青未预感不好,拈着药丸的手指不禁微微发抖,心底深处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庄青未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昏厥过去,单是这么一想,就已是心如刀割。只能暗自祈祷道:怀素,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对我啊。
这时有小厮自门外走将进来,与庄青未回禀道:“少爷,小的打探过了,只知周少爷至今仍未出宫,具体消息却无从得知。另有两桩惊天大事,一是今早圣上驾崩,二是那位早已亡故的段太傅果真在今日死而复生了。”不由感慨道:“周少爷果真神通。只不过那位段太傅注定福薄,复生不到半日光景,便又同圣上去了,倒是白白辜负了周少爷的一番心血。”
庄青未大惊之下整个人反倒怔怔不能言语,小厮在一旁见他神色不对,一连唤了他数声,他却恍若未闻,便如同失魂一般。此时忽听“啪”地一声细响,原是庄青未一时失神捏碎了手中药丸,这一声原本动静极小,庄青未却偏偏因此回过神来,他低头见那原本莹润饱满的一枚药丸,此时已化为齑粉纷纷从他指尖散落,而那嵌在他双指尖的一撮物事,分明是卷得极细的一张纸条,他缓缓地将它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四个蝇头小字,字形虽小,然字迹清竣,运笔有劲,这其实不像他的笔迹,庄青未恍惚地想起宋卿鸾还在时,有一回他进宫替她看病,见她案上正放了一叠刚抄好的佛经,他把脉时偏头往上瞧了一眼,见那纸上密密麻麻书就的,正是如此刻所见一般无二的蝇头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