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举家被抄的时候,他还只有八岁,却记得祖父那时神情悲怆无奈,独自在书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祖父派人打探那女孩的下落,得知阖府上下被人斩草除根,性命无存时,还跟他念叨了很多回。
时至今日,父亲曾数次修书给他,催他回府定亲,抱病的祖父也曾寄过家书,却半点没提关乎婚事的只言片语。
大概故人已去,哪怕有些事无能为力,心里终究是珍藏着昔日约定,引以为憾的。
梁靖心思一动,又道:“给我看看?”
玉嬛诧然抬眸,旋即别过身子。
这东西怎么能给他看?娘亲特意叮嘱的,要贴身佩戴但不可外露,就连每月换红线的时候都是冯氏在屋里亲自换的,除了贴身照顾她的孙姑和石榴,旁人都没见过。
她瞥了梁靖一眼,回身往外走,“姑娘家的东西,不能给人看。”
到了院门,又想起来,转头问他,“晏大哥明天想吃什么?”
梁靖想了想,“红烧醉鱼,如何?”
玉嬛偏着脑袋,眉目含笑,“正好,我也想吃。”
……
次日玉嬛果然做了红烧醉鱼,让人给他送去一份,顺道又做了梅花扣肉和竹筒排骨,蒸了一屉香甜软糯的南瓜饼。这些美食吃下去,腹中觉得有点撑,便趁着入暮天凉,往府里后院散步消食。
回来时走得劳累,沐浴完倒头就睡,倒比往常早了一个多时辰。
香梦沉酣,浑身舒泰,醒来时屋里还黑黢黢的,里外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透过帘帐,依稀能看到月光漏进来,也不甚明亮。
她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忽然听见屋顶上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像有人踩瓦片似的。
玉嬛前几日总做噩梦,怕府里出事,心底里有根弦绷着,听见这动静陡然清醒,再侧耳细听,又是两声踩瓦片似的轻响。
——若是夜里乱跑的猫,动静必不会这样明显。
一颗心几乎吊到嗓子眼,她连软鞋都没趿,赤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条缝。
外面月色将沉,看着像是四更天气,府里各处都安静宁谧,唯有夜风吹动树梢轻微作响。这屋子坐北朝南,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也看不见隔壁正院里的情形,只能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片刻安静,夜风里似传来极轻的兵器碰撞的声音,转瞬即逝。
玉嬛心里怦怦乱跳,都做好了喊人护院的准备,周遭却又安静下来。
良久沉寂,极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越过重重院落传来。东跨院里值夜的仆妇到了换值的时辰,有仆妇挑着灯笼从正院过来,跟这边的人简短交谈了几句,便在廊下接着值夜。
看来外头一切如常,否则总该有人察觉。
渐渐月暗星沉,玉嬛在窗边吹了许久的风,见周遭一切如常,恍然间甚至怀疑刚才是她听错了,疑心太重。遂蹑手蹑脚地爬回榻上,钻进锦被里,拢了头发搭在枕畔。
闭上眼,心里仍突突跳着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抱着半幅被子调匀呼吸。
……
谢府后院外的甬道上,此刻却不似府里平静。
梁靖身上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里长剑泛着冷沉的光泽,那双深邃的眸中尽是厉色,暗沉如墨。剑尖所指,是穿着夜行衣的刺客,身上受了重伤,嘴里的牙齿几乎被捶落大半,藏好的毒。药混着血喷出去,连寻死都艰难。
负责在外围刺探消息的陈九恭敬站在身侧,“这个人,待会如何处置?”
“带回去审。”梁靖抬脚点在那人咽喉,稍稍用力,几乎扼断呼吸,躬身时声音冷厉得如同腊月寒冰,“务必挖出主使。若不招供,手段随你。”
这便是诸般狠辣手段都随便用的意思了。
陈九当即抱拳,“遵命!”
梁靖颔首,念及京城里汹涌的暗潮,知道此事不会轻易过去,便又叮嘱,“别叫死了,往后会有用处。”
声音冷沉,眉目肃然,比起沙场上驰骋纵横爽朗的英姿,更添几分阴沉冷厉。
陈九会意,待梁靖翻身进了后院,便低低一声呼哨,叫来潜伏在附近的两位同伴,往青石板上撒些土盖住血迹,带了那刺客隐入夜色。
梁靖回到客院时,因无人值夜,内外安谧如常。
整个谢府仍在沉睡,全然不知方才刺客偷袭,险些取了谢鸿夫妇的性命。
他掀开窗户翻身入内,没发出半点动静,而后将黑衣藏在床板下的倒钩,长剑搁在枕旁,合衣而卧。
次日前晌,玉嬛去客院时,他仍跟平常一样,换了药在廊下歇息。
阳光下他的身材颀长磊落,穿了玄色锦衣,眉眼轮廓英隽分明。休养了这些时日,伤势虽未痊愈,眼神却不似先前涣散无神,站在一丛芭蕉旁边擦拭剑锋,算不上神采奕奕,却觉英姿勃发。
当下有点家世的男儿很多都文武兼修,晏平曾提及茂州风物,也提过军中的情形。看他的谈吐和那日重伤将死却甩开追杀者,就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