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队伍折返。
场上的宾客都在缓缓向前,他一人逆向而行,显得尤为打眼。
“苏姑娘?”
苏棠正在专注地排队,冷不防听见旁边有人唤她名字,语调陌生,语气却很熟稔,吓了一跳。
转过头一看,是那天小饭馆遇到的慕公子。
“咦,看样子慕公子早就到了,为何从前面折回来?”唐音笑着问。
慕苏展开手中的描金扇,哗啦啦摇着:“既然是由老天决定,前后都是无妨的,有相熟的友人同行自然更好。”
苏棠想,他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怎么也算不上“相熟”吧?
三人并立而行,码头风大,他身上时不时传来淡淡的香气,甜丝丝的,有点像姑娘的胭脂水粉,又像酒。苏棠暗自疑惑,她接触过的富贵公子就方重衣一个,可他身上是木叶香,清幽冷淡,还有点苦,和这人完全不一样。
没过多久唐音也发现了,和苏棠暗暗对了个眼神,面色复杂,欲言又止。这种味道她只在一个地方闻到过,那种地方……正经姑娘是不可能去的,她那次也是为了找一个绝版话本子,满京城乱跑,才误打误撞路过。
慕公子见气氛微微冷场,便开始打趣:“说起来,在下的运气一向差劲,待会儿可以在前面抽,替两位姑娘挡一挡霉运也是好的。”
苏棠想了想,直言道:“这也说不准,我觉得运道是守衡的,倒霉久了,总有一天能撞大运。”
“借姑娘吉言。”慕苏见她总算肯搭话,殷勤地一笑,“若真如此,上房便让给两位,身为男子磨炼惯了,将就一下自然是无妨。”
“不必不必,我住哪都成,唐音也可以跟她小姐妹住,公子的好意心领了。”苏棠最怕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好意”,上次在饭馆就差点被抢着付账,好在有个不知哪儿来的土豪包了场。
慕苏挑眉,淡淡笑着,直直望进她的眼睛:“苏姑娘也不必如此慌张地拒绝,你和我顺其自然就好。”
苏棠不做声了,往唐音身边靠近一步,挽住她的胳膊。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莫约一炷香之后排到了他们。慕苏言出必行,大步上前率先抽了一张——
人字第五十九号,在地下一层的角落里,偏僻,且闷热。
“果然啊……”
他面色微僵,手中折扇“唰”地展开,虎虎生风摇着,拧眉冲手下人吩咐:“来抽你们的!”
三个随从诚惶诚恐点头,但一连抽的全是人字号,连传说中全船最差、连窗户都没的房间都抽到了,愣是没见着天字号的影子。
苏棠震惊了,慕公子今日可不是一般脸黑啊!
眼见最坑的房间都被扫荡出来了,排队的人群纷纷向这位贵公子投去感激的目光。
慕苏眼睛瞪得浑圆,脸都气红了,但看见苏棠,又深吸口气镇定下来,让开一步道:“苏姑娘,请吧。”
苏棠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走到木箱边,心不在焉抽了一支。
侍者打开她手中的签,平静道:“天字第七号,恭喜姑娘。”说罢,取了告示板上的门牌,塞进呆若木鸡的苏棠手里。
满场寂静,随即爆发一阵窃窃私语,羡慕的眼神纷纷投来。苏棠挠头,看见一脸生无可恋的慕公子,冲他讪讪笑了笑。
慕苏刚刚缓和的脸色又白了,天字第七号?和他的客房一个最南一个最北,这还怎么找机会见面?
悠长的号角声盘旋在码头上空,巨幅风帆缓缓上扬,一眼望去仿佛直入苍穹。
不一会儿,湖面泛起浩瀚的水声,高楼殿宇般的游船驶离港口。
游船最顶点是单门独户的楼阁,紫砂琉璃瓦飞檐,雪纱珠帘掩映,华贵至极,月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书着“云蜃阁”三字。晌午时分,四周尚有些烟云薄雾环绕,黛瓦和珠玉泛着宝石般的光泽,远远望着仿若仙境。
“唐倦,莫约四十岁,眉骨有痣,善机关暗器,‘念三千’便是出自他之手……”
阁楼内寂静如水,方重衣不疾不徐抿了口清茶。
念三千,三千烦恼丝,亦是收割性命的丝线。这种暗器一旦发动,便会飞出万千根极细的银丝,这种丝线比寒铁还要韧,比刀锋还要利,遇神杀神,连铜墙铁壁都能贯穿,更不用说血肉之躯。而念三千一旦由数人组成杀阵,发动之时,银丝变成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飞来,便能在一瞬间将人切成碎片,上天入地也无处可逃。
他面前桌案上摆着交错复杂的地图,上面绘制着游船每一层,每一条走廊,每一间客房,甚至是无人知道的暗层。
良久,指尖轻轻停留在甲板上的某处。
早前他便故意走漏了风声,让东令阁的人误认为皇上和“无双公子”是同一人。而今晚,他便会以这个身份,高调出现在甲板这一处,地势开阔,目标明确……毫无疑问,他会在这里受到“念三千”的招待,当场炸成血花。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方重衣很清楚,这是将他们一举拿下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