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便有言官按捺不住跳出来弹劾。王华瞪圆了眼睛,顿时心急如焚。他有心想保护儿子, 阻止这个人以各种诛心的言论挑拨离间。可到底为人端方,实在是做不出扑上去拿笏板教训对方的举动来。
朱祐樘扫了他一眼, 见他脸涨得通红, 气得浑身颤抖, 难免有些同情。他并未继续听底下言官慷慨激昂地念完弹劾的折子, 直截了当地打断道:“王爱卿并非擅自行事, 朕早知他打算做甚么,也觉得他以役代赈的法子着实很不错。此事与边疆防务以及军户无关,只是他体恤贫苦农家无粮过冬罢了。”
言官们愣住了, 还想再辩驳几句,就听皇帝陛下淡淡地道:“怎么,直接煮粥赈济民众是善心是功绩,换一种方式让民众熬过寒冷和饥荒,在你们看来就是图谋不轨?以工代赈不是常有么?以役代赈有何不可?”
“但这种‘役’并非平常徭役……”还有人梗着脖子抢答。
皇帝陛下接道:“在朕看来,两者没有甚么不同。这也是一种教化之功,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民众受罪,囿于成见怎么也不肯教他们自卫自护的法子。救人一命,授人以渔, 比甚么都更重要。”
此事就这样平息了,王华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时,还有些难以置信,迷迷糊糊地就回到了翰林院。呆坐了半晌,他回过神来,立即怒气冲冲地磨墨提笔,给儿子写了厚厚一叠家信,从头到尾都在责备他太过鲁莽。等到写完信,他才恍然想起今日理应由他负责在文华殿授课,于是又紧赶慢赶地朝着文华殿去了。
朱厚照听说小王先生成功避过险境后,也松了口气。他刻意地捧着那封信,在爹娘跟前读了又读,仿佛这几页字就足够他回味数十遍上百遍似的。时不时他还会问:“这种法子能推行到其他边境地区么?费不费粮食?也不知道小王先生操练得到底好不好。爹,娘,你们不好奇小王先生怎么操练那些民众么?”
“练兵之法自有成例,你跟在他身边学了那么久,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罢?”张清皎笑道,“可愿意替我们答疑解惑?”
朱厚照见娘如此配合,赶紧滔滔不绝地回答起来。经过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铺垫,说完历朝历代的练兵之法后,他故作灵机一动:“爹,娘,我想跟着小王先生学练兵。他在隆庆州练他的民兵,我在京城练我的兵。”
“练兵?听起来,你倒是学了不少操练之法,想来你们当初也做过许多功课。”朱祐樘挑起眉来,“不过,你小王先生能寻来民众跟着他操练,你能寻来甚么人死心塌地跟着你操练?你又该如何说服内阁与六部众臣?他们可是连你练习骑射都能浮想联翩的。”
朱厚照早已想过这些问题,毫不犹豫地回道:“可以选宦官和孤儿。选宦官,是因为咱们宫里数他们人最多。不必惊动外朝,只要悄悄地挑出一百来个身体健壮些的,我就能把他们都要到清宁宫去操练。”宦兵并非没有先例,他也想试试能不能练成。以后就从宦兵里挑出能够督军的人才去往各地,避免外行人对内行人指手画脚。
“暗地里在宫内选,不容易引起那些老先生的注意。但要是宫内实在选不着合适的,也可以去宫外选。我记得娘曾经说过,宫里已经明令禁止不可再征收宦官,但每年仍有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宫来。每回咱们都得花力气整治这些人,告诉他们擅自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残缺是不孝之举,可他们还是拼了命地想方设法进宫。”
“我去外城看过,有些地方聚集了很多这样的人,都过得很不好。那时候我就想过,要是以选拔为名将这些人都归置好,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去处,令他们不至于流浪街头。宦兵只是其中一种选择,他们要是能学一门手艺,指不定就能进工坊养活自己了。”
“至于孤儿,参考的是娘设立南宫时的打算。养济院里,京城的角落里,都有不少孤儿只能行乞为生。如果能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给他们一条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出路,他们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跟着我。就像娘说过的,谁不想吃饱穿暖,堂堂正正地生活呢?”
朱祐樘怔了怔,张清皎也有些惊讶。他们俩都不曾想过,原来这孩子早已是举一反三,竟然能思虑得如此长远。若是真能如他所说,练出一支宦兵一支奇兵,也许未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朱厚照察觉他们的态度已经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爹,娘,我都已经算过了。养一百人作宦兵,再养两三百人做卫士,每天都让他们吃饱,确实要费不少银两。这笔银两就从我的份例里面扣吧,要是扣光了还不够,那我就给娘打借条,以后慢慢还!”
张清皎噗嗤一声笑了,点着他的鼻尖道:“你以为自己有多少份例?还学着外头的人打借条呢,你拿甚么还我?”
朱厚照竟是认认真真地算了起来:“每年你们给我的压岁钱,还有外祖父和小舅舅顺手塞的零花钱,姑母和叔父们给的小钱袋子……”别看他的份例确实是有定数的,爹娘也不会随意给他塞钱,但耐不住悄悄给他钱的人多啊。他早就攒起了自己的小金库,少说也有数千两银了。当然,他从来都不是吝啬的守财奴,因为他牢牢记得娘曾经说过,银钱就该用在当用的时候。对他来说,目前当然没有比练兵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