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而且,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伐谋某种意义而言,便是指攻心。无论是对方的军心民心,或者君王之心、武将之心,只要出现了动摇,便于我们有利。围魏救赵,何尝不是攻魏王与庞涓之心?”
“我懂啦!如果庞涓不回师保都城,那魏王一定不会再信任他!主君不信任将军,就不可能让他再带兵了。小王先生,这就是离间计吧?是不是有很多战例都是用的离间计?”
“是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很多时候,怀疑都是深藏在心中的,被人一挑便愈演愈烈。当然,有时候用错了人,便免不得怀疑了。所以,用人之道很重要,能明察身边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懂得分辨忠奸更重要。”
“嗯,有道理。我娘也说过,绝不能人云亦云,必须能够独立思考。也不能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轻易地相信一件事,而是需要收集更多的事实和数据。单独的事实和数据是能够伪造的,但大量的事实和数据没有办法伪造,一定能够从里面发现真相。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确实很有道理。”
“我爹和我娘都很厉害吧?”
“是,陛下和娘娘都值得景仰。”
何鼎立在西暖阁门外,听门内稚嫩的声音询问着愈来愈不简单的问题,听门外苍老的声音说着关乎国计民生的见解,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笑容。也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但他总觉得,国朝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迎来一位英武铁血的帝王了,或许也是时候了罢。
万岁爷与皇后娘娘说得对,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国朝不是鞑靼的对手,从朝廷到民间都充满了畏战的情绪,长此下去,国朝的精气神便会就此磨灭。不战先怯,自认为武力低人一等,彻底失去了进取夺胜之心是非常可怕的。国泰民安绝不能仅仅靠经营经济庶务,因为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兵力,国家只会成为一块令敌人无比垂涎的肥肉。
所以,眼下正需要能够打破这种怯畏的人。他打从心底希望,太子殿下将会是这样的帝皇,就如当年的汉武帝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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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日后,朱厚照学习兵法便已经渐入佳境。虽然他需要学的有很多,除了武经七书外,还有本朝的刘文成公(刘伯温)著的《百战奇略》与《兵法心要》等等。但对于有天赋的人而言,一通百通。若能先将《孙子兵法》理解透彻,学习其他兵书自然便轻松许多。
朱祐樘也看过些兵书与战例,不算感兴趣,但至少不妨碍他领会各种战略。每隔几日,他便会考察儿子学习兵法的情况,而后惊喜地发现,儿子于此道虽算不上天赋卓绝,但亦是一点就通。王守仁也并非一味地教授他兵法,时不时还会点拨他一些为君之道,小家伙也渐渐地将在文华殿里的大道理都融会贯通起来。
于是,帝后二人都对王守仁越发信任,觉得将儿子交托给这位年轻人确实再好不过。虽说西暖阁里的课程不过是隔日一个时辰的“兴趣课”,但张清皎每回都不忘吩咐给师徒俩提供茶水点心。给朱祐樘送了甚么,便减几样给西暖阁送过去。朱祐樘也心疼儿子,时不时还会从自己的茶点份例里分一些赐给师徒二人。
这一天,两人正议论着某个战例,忽然听得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便听见李东阳笑道:“最近太子殿下的字确实进步较快,我一直想看看,伯安(王阳明字)究竟是用甚么法子教导殿下的……”
说话间,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五位阁老一个不落地走了进来,除了一贯不苟言笑的刘健与王恕外,剩下三人都笑呵呵的。王守仁立在铺满了大字纸的书案旁,淡定地给他们行礼问好。朱厚照也看似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眨了眨眼睛。
阁老们凑了上去,瞧了瞧太子殿下新写的那个墨痕未干的字,围起来评论了一番。他们对这般年纪的孩子的要求自然不会太高,首先肯定了太子殿下的进步,而后才委婉地提出意见。朱厚照点了点头,露出一付你们说得都对的神色。
阁老们觉得他态度不错,都捋了捋长须,满意地退了出去。等到门吱呀一声关上,师徒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后悄无声息地苦笑起来----尽管他们俩都曾经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突然袭击”,但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禁不住会惊出一身冷汗啊。
朱厚照叹道:“小王先生,偷偷摸摸的感觉真不好呀。”
王守仁摇了摇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咱们眼下的进度仍然有些慢,怕是等到殿下习字略有小成的时候,都未必能学完武经七书。先前殿下不是曾经提过,休沐时也可出宫学么?可否请陛下或者皇后娘娘安排一二?”
闻言,朱厚照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好呀!我这就去跟娘说,娘一定会同意的。”
为了支持儿子学习兵法,张清皎不仅选了一处僻静的宅邸供他在休沐的时候出宫请教王守仁,还吩咐工匠给他准备了一个如房间般大小的大沙盘。王守仁与朱厚照师徒俩头一回看见大沙盘的时候,几乎齐齐地瞪圆了眼。而且这沙盘还是能拆卸的,他们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排布山川湖海与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