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难不成他须得就此认命么?堂堂首辅,每日都被政敌冷嘲热讽,不得安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煽动言官,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
不,不,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难不成,皇帝陛下的用意便是让他选择?若是熬得住,就成为一位有名无实的首辅,一日比一日更难受;若是熬不住,那便干脆主动致仕求去,内阁空出首辅之缺,便于陛下提拔自己的亲信。
“刘公?”
就在刘吉眼底泛起冷意,旋即又升起淡淡的畏惧时,徐溥唤了一声。他是外柔内刚之人,脸上时常带着慈和的笑意,为人处世较之刚直的刘健更圆滑些。刘健与刘吉颇有些不对付,新任阁老丘濬和王恕都是刘吉的政敌,自然不会主动地过来招呼。
刘吉回过神来,便听徐溥又道:“方才陛下派内官来传口谕,让我等即刻前往乾清宫。”
刘吉点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了。他的目光掠过刘健、丘濬和王恕,带着满心的怨怒与复杂,率先出了御门,从侧门绕过,向着乾清宫而去。徐溥等人走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各有所思。
等到新旧阁臣们走出奉天门时,在外头等候的怀恩笑着命小太监给他们打伞:“方才忽然下起了雪,万岁爷觉得让阁老们顶着风雪前去乾清宫颇有些不妥,便特意吩咐老奴着人来给阁老们打伞。”
刘吉等人并未拒绝皇帝陛下的好意,他们毕竟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若是不慎受了风寒,那可不是轻易能熬得过去的。皇帝陛下如此体恤他们,每人心底都颇觉温暖,刘吉的情绪则越发复杂了。
五人来到乾清宫后,朱祐樘便让何鼎带着人搬来了凳子让他们都坐下,先服一剂姜汤驱寒。等到阁臣们的脸色均带了些暖意,他环视着这群头发花白的老人,道:“说来,朕御极已有五年之久了。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众位爱卿一直尽心竭力地辅佐朕,朕心里也一直记着你们这些年来的辛劳。”
刘吉等人忙谦辞,都说这是臣等的分内之事。朱祐樘微微一笑:“朕知道,你们都是可托付的重臣,因此有件要事想与你们商议。”
顿了顿后,他的唇角轻轻地牵了起来:“朕与皇后大婚多年,今年中宫终于诞下嫡长子,国祚终得承继,祖母、母后与朕都十分欢喜。皇长子生得极为健壮,又很机灵,且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故而,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亦为了安定群臣与百姓,朕想立他为东宫储君。”
刘吉等人都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什么?!立东宫储君?!如果他们没有算错的话,满打满算皇长子如今也才四个月罢?在国君年轻有为、身体康健的情况下,立一个年仅四个月的婴儿为太子?!这算是甚么“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了安定群臣与百姓”?!
说句不好听的,孩子尚未长成呢,这么急着立太子做甚么?且这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宫里又没有庶长子或其他皇子,储君之位迟早都是小皇子的,又何必这般着急呢?等到他四五岁之后再立太子也不迟啊!
朱祐樘见众人都静默下来,清咳一声:“父皇亦是幼年被封为太子,皇兄悼恭太子同样如此。既然已有先例,朕以为,立长子厚照为太子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五位爱卿回去商议一番,早些给朕定个章程出来罢。”
先帝幼年被封为太子,那是因为英庙----为尊者讳,不提此事。那悼恭太子也是将近三岁时才受封的啊!五位阁老心中涌出了无数言语,可是即使是最直率的王恕,眼见着皇帝陛下露出一付傻父亲的神情,也都没有贸然出声反对。
傻父亲得偿所愿地说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小心思,心满意足地挥一挥袖子让五位阁老回去商量了。阁老们出了乾清宫后,彼此对视一眼。徐溥提议:“是否可奏请太皇太后娘娘与皇太后娘娘?”
刘吉点点头:“不过,陛下让咱们商议出章程,咱们便且商议着罢。”能拖则暂时拖着,横竖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明日便是休沐了。正月头几日也没有议事的空闲,一直等到上元节休假之后才会真正恢复朝务。到得那时候,说不得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太后娘娘便说服了皇帝陛下呢?
同一时刻,朱祐樘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之情,索性暂时丢下了朝务,回到了坤宁宫探望妻儿。儿子刚吃饱,正被自家娘放在长榻上趴着。张清皎轻轻地摇着宝石风铃逗他抬头,小家伙伸着脖子往上看,肥嫩嫩的小手试着往上抓,结果自然是歪歪斜斜地趴倒了。他挣扎着想要恢复舒服的姿势,却像只小乌龟一样仅仅只是四肢舞动,徒然无功。
张清皎含笑望着他,口中说着鼓励的话,却根本不动手帮忙。朱祐樘见状赶紧上前,犹豫着是不是该伸手,却被自家皇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候,小乌龟挣扎着挣扎着,不知怎地竟然翻了个身,换成了仰躺。他似乎也有些懵,一时顾不上眼前晃动的宝石风铃了,胳膊腿儿用力地蹬起来。
“大哥儿竟然会翻身了!”傻爹爹一个箭步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嘿嘿地笑着逗他。
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认出了他,笑得比自家爹更傻。看着这对相视傻笑的父子,皇后娘娘弯起了唇角,便听傻爹爹又道:“为了奖励你会翻身,等过了年爹就封你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