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亮着微弱的灯烛,殿外的长明灯也重新亮起了,里面却没有灯灵。
寝宫外雪花纷飞,众人跪在门前。以守宫人为首,庐儿在其次,剩下一些侍婢俯首跪在后面。千百年过去,长灵殿的下人只有守宫人和庐儿是老人,当年的侍婢要么被遣散要么自己溜了,如今这些都是新来的,从来没见过陵光神君。侍婢们跪久了双腿酸麻,心里嘀咕,有些偷偷抬眼四下张望或者自娱自乐。但是见守宫人和庐儿一脸肃穆,却也不敢造次。从前几日听说主人归来,就奉命守在这里,可是时至今日,也并未见到陵光,只有寝宫里的灯烛被庐儿换了好多回。
别说新来的下等侍婢,其实就连被守宫人允许进出寝宫的庐儿也未能见上陵光一面。庐儿知道,尊贵的主人虽然回来了,可是他并不好。
这些年,寝宫里的陈设没有一丝丝的变化,庐儿每天都会尽心打扫,随时恭候主人,数十年如一日。庐儿不止一次地盼望陵光能够多注意自己一点,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因为从前陵光习惯独来独往,后来有了烟芜,他的眼里便只能容得下烟芜一个人。即便现在已经没有烟芜了,即便他和陵光神君之间只隔着几层轻纱和织锦的帷帐,他却仍然没有资格去触碰,哪怕掀开帷帐看一眼也不行。
庐儿曾对烟芜是有怨恨的,羡慕她可是随时跟在陵光身旁,嫉妒她和陵光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憎恨她抢走了陵光的关怀。后来仔细想想,其实陵光不曾给过他任何希望,不曾对他有半分关怀,又何来“抢”这一说呢?
庐儿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迟了,烟芜死了,陵光走了。
陵光回来的第三天,守宫人就说:“庐儿,去找狴犴大人,告诉他主人未醒,请他帮忙想想办法。”
庐儿说:“狴犴大人能有什么办法,况且,这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不应该好好守护他吗?”
守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庐儿,半晌才道:“那就再等等吧。”
于是众人就这样继续守在寝宫门前,雪也一直这么下,不曾间断。
宫殿屋脊上的灵雀每日飞出去放风,又准时回来,整整齐齐趴在屋脊的瓦片上,偶尔鸣叫一两声,然而大多数的灵雀都是等着圆溜溜乌黑发亮的眼睛,望望飘散的雪花,又瞅瞅寝宫禁闭的门。守宫人将寝宫的窗户打开一些透气,几只灵雀蹲在窗框上打量着屋内,尾部长长的红色翎羽在雪中轻轻摇晃,扫着屋外凤凰纹样的金丝楠木浮雕。
长灵殿往日的“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已经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整座宫邸银装素裹,屋檐上的积雪被灵雀的尾巴一扫,轻轻滑落。
守宫人又说:“庐儿,去找狴犴大人。”
庐儿还想反驳,却看着守宫人疾言厉色忍住了话头。
“庐儿,速速去找狴犴大人,我知道烟芜回来了。quot;
庐儿咬着嘴唇,攥紧手,眼眶瞬间一红。
守宫人叹了口气,一手摸摸庐儿的头,缓声说道;quot;你之前明知烟芜回来却没有对我说,我不怪罪你。但是现在为了主人,必须让烟芜来,你不是小孩子,你该知分寸。”
守宫人是看着庐儿长大的,当初陵光在花园里种下这株山茶花时,植株上还只是刚刚结出了小小的花苞。
不久,这株重瓣白宝珠就盛开了纯白色的花朵,枝细柔下垂,小叶椭圆形。园子里种了不少山茶花,百色花带红色条纹斑的白芙蓉,新叶淡红色带红斑或云斑的凯夫人,心形花蕾花色紫红的紫花金心,陵光唯独偏爱这一株素色的白宝珠。有了陵光的悉心照料,这株白宝珠是所有山茶花里长势最好最有灵气的。第二个花期到来,白色的花朵中,竟然有一颗小小的精魂在酣睡,虽然只有拇指那么大,却已经初具婴儿的模样。他逐渐长大,像人类小孩子一样学会爬学会走路学会奔跑,逐渐清俊,此后的日子里,一直是纤纤少年的模样。守宫人是陵光的亲信,少年一直由守宫人亲自教养。少年以前一直被守宫人唤作“小白quot;,后来陵光说少年不小了,该起个好听点的名字。陵光侧头想了想,随口道,就叫庐儿吧,挺顺口的。虽然陵光并不是多么上心,可庐儿却是由衷得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而且是陵光神君亲自取的,他正式成为了长灵殿的一份子,这里是他的家。
可是,陵光对他似乎一直挺冷淡,虽然陵光始终很耐心地照料着那株白宝珠,他的本体。
再后来,长灵殿多了一个人,烟芜。
陵光对烟芜的态度跟对别人完全不同,庐儿看得出陵光有多喜欢烟芜,所以他嫉妒得要命。尽管他明知这样不对,可是他实在忍不住,每次看见陵光对着烟芜热络地说话,对着她笑,他都忍不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自从有了烟芜,陵光就更不会主动叫庐儿了。
烟芜死了,陵光失踪了。庐儿才渐渐冷静下来,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更多的是悲伤,哀莫大于心死。
当庐儿知道烟芜被林碧谙找到了,他心中又升腾起怒火和妒忌来。烟芜成了颜鄠,不过这不重要,不管她叫什么,她都占有陵光的真心,享有陵光的关怀,她都是那个讨人厌的烟芜。
所以庐儿明知烟芜回来了,却没对守宫人说。
其实庐儿的这点私心,守宫人怎么可能毫无知觉呢。只是这份私心,坚决不能让他滋长。
守宫人说的道理,庐儿当然明白。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