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要去请大夫,却正遇着刘云谦。
他心里慌张,不知该如何对刘云谦说,他本是极讨厌这些公子少爷的,但经了昨夜的事,总觉得云谦那温和的笑容却让他心安,于是半吞半吐地说了个大概。
云谦见他不肯多说,知他有隐情,也不追问,只皱眉道:这个病可不能拖,青砚,依我说,请西医来看看可使得?
青砚犹疑着没说话,云谦笑道:我在北边读书时曾看过西医,不妨事,若信得过我,我便去请,西御河街我有一个相熟的大夫,这可使得?
青砚抬头见他立在桂树下,一身青色长衫不沾半点尘埃,墨玉般的眼睛泛暖意,那笑容一点点地浸进心坎里,一直悬着的心竟慢慢落了实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云谦见他点头,因说:那你回去照看着你师哥,我这就去请,最多半个钟点就过来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青砚站在井台边,痴了似地望着长挑背影快步走出视线,这才转了回去。
“刘先生,戏子天生就该被人糟蹋吗?”
送走大夫,两个人慢慢转回来,青砚突然问道。
云谦一怔,看着他不知他所说何意。
“我师哥那样一个人,就活该被这些老爷少爷当做、、、玩吗?”青砚继续愤愤地说。“这些人的心倒底是什么生的?想要清清白白地唱戏作人就不行吗?”
刘云谦摇了摇头说:青砚,这无关人心,只在世道。
青砚回头看着他:世道?
云谦想了想说:我们活在这世上,一生的命运都是由这世道左右的,往往要做身不由已的事,你师哥未必不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可是这由不得他啊,权贵不能得罪,世事不能违拗,你九庆班大小十几口人要吃饭,他不能不有所顾及。
青砚咬着嘴唇说:我不信这话,大不了拼了命就是了。
云谦笑道:人说你性子烈,果然不假。那是因为你觉得你什么都舍得下,没有牵挂,所以你可以玉石俱焚。这性子令人敬服,只怕你有了牵挂的事后,就不能这样随心了,那时节,你或许能明白你师哥的不容易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走到青墨房外,云谦说:我要回去了,青墨在睡着,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地照看他,不要一味地责备他,有什么事,可随时来找我,家里不在就在报馆。
说完,拱了拱手作别而去。
看看过了半个月,云谦新到报馆,事务颇为繁杂,成日地忙,也就没再去桂花巷,偶尔路过戏院,见挂牌的依然是青墨两兄弟,料来并无大碍,心中自安。
这一日从报馆回来,春秀上来给他换衣服,才说了两句话,只听李妈忙忙地过来说他父亲叫他,让他即刻到书房去,云谦问她什么事,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临走时又说像是订亲什么的事。
云谦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不自在,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将手中的笔在桌上重重一搁,阴着脸半天没动。
春秀挂好衣裳出来,见他坐在书桌边发愣,问道:少爷,才李妈不是说老爷叫你?你还不去在这儿发什么呆?
云谦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一笑:春秀,你知道老爷找我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给你订亲的事啊。太太昨儿就说过了,大小事都齐备了,就等你点个头了。
云谦听了这话,还是不动窝儿,春秀俯身看了看他气色,道:这是怎么的了?你魂儿丢了不成?
云谦抬眼看看她,嗐了声,抬脚慢慢地往书房去了,留下春秀呆在当地摸不透他那一股子气倒是为着什么。
云谦到了书房,刘绍成捧了水烟袋坐在南窗下,身上穿着紫色团花长袍,见他来了,指了指身边坐位,云谦行了礼,在位子上坐了,只听刘绍成说:云谦,昨日你母亲说,你和陶家小姐的亲事,已经说合好了,她和我商量过了,因陶家年下要替伯恒娶妇,你和他们家小姐的亲事须得开春后再办。
刘云谦口里答应,并无多话。他父亲吸了两口水烟,看看他又说:听你母亲说,这门亲事原是你愿意的,想也没什么不妥,陶家那女孩子算是大家闺秀,即是你情愿的,你可得好好地待人家,别闹些荒唐事出来。
刘云谦不知他意思,只得答应着。
刘绍成又说:你最近在报馆很忙是吧?家里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儿子新到报馆,万事得从头做起,这些日子是有些忙。”云谦道。
“嗯,凡事要有分寸。我恍惚听人说你和什么戏子交好,可有这事?”刘绍成吹了吹纸捻上的火头,问了一句。
云谦略为不安,随即坦然道:儿子对戏曲一道是全然不通的,只是朋友介绍认识一两个戏曲界的朋友,并无多深的交往。
那就好。古往今来,伶人倡优莫不是妖孽,狎玩也就罢了,称他们为友是太高看了。
这话说得云谦颇为刺心,偏过了头不作声。
刘绍成见他脸色有异,想起旧事,知他是个死性子的人,也就不再说,父子两个又坐了会,刘绍成说了声: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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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冬月里,城里冷得厉害,到冬月初一时,居然还下了一场雪,云谦早上起来时,只见廊下夏天里养荷花的水缸里结了层薄薄的冰,缸沿了积了层雪,春秀拎着铜壶进屋时,一打起帘子便是一股子冷气扑了进来,看云谦穿着单衣立在窗前,她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急的,跺着脚说:
唉呀,你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穿上衣服,当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