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三喘着粗气,他累极了。当他从紧张的战斗中一放松下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下,仰卧在泥淖之中了。

他多想就这样躺在这里,等待雨水替他将身上所有的血腥与尘埃洗掉——最好是连他本身一起冲刷而去,在这为他所敬爱的主君被讨死的山丘上,化作没有情感,也没有痛苦的一沙一石,那样一定比现在要来的轻松多了。

而雨水却不愿意施与他这样的恩惠。

雨停了,阴云却迟迟不愿放弃的对于璀璨阳光的独占,长久地盘旋在这个承载着无数悲叹与美誉的山丘之上。

远方传来火枪与号角的悲凉雄浑的声音,另一场战役开始了。

章十

江雪左文字不喜欢手入。

每当他回想起刀刃划开皮肤,切开肌肉,甚至伤及骨髓的那种痛苦,他就不禁想到,他的每一位对手都承受着比之更甚的痛苦。这种痛苦,他已施与不可胜数的生命,并且此后仍将施与不可胜数的生命。这是他的罪,他的业,他必须铭记,以及背负的责任。

可只要回到本丸,在手入室待上一段时间,无论多深的伤口都能够愈合,骨骼坚韧,皮肤光滑,仿佛从未经历过那样残忍的生死之搏。

他宁愿像人类那样,背负着所有的伤痕活下去。

如果这样,即使历经了千百年的记忆模糊了,至少他的身体能帮他记住每一个消逝在他的刀下的生命的重量。

可他不能。审神者的灵力消去了一切战斗的痕迹,每一次当他走出手入室,都光鲜如初,宛如新生。

他认为这是对生命的亵渎,对对手的不尊重,是傲慢以及虚妄的。

他宁愿像人类那样,背负着所有的伤痕活下去。

但当他面对宗三的时候,却又不能这样想了。

这个与他诞生于同一双手的灵魂,原本与他是如此相似的灵魂,却经历了太多他所未经历的劫难。江雪只愿他能够远离一切的战乱与伤痛,即使敌刃无可避免地在他纤细美丽的身体上留下伤痕,也让它消去吧,消去吧,这不是他该承受的苛责。

江雪注视着宗三光洁完好的侧腹。

“你看,我说过,不过是很浅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手入室睡上个一晚不就恢复了吗。”窗外时时响起的蝉鸣聒噪地证明着时节已至仲夏,天气晴好,斜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还在留恋的天空的广阔,已经有几颗星辰迫不及待地挂上了天际。为了向江雪展示日前的伤口,宗三敞开单薄的夜着的领口,露出光裸的上身,连触目惊心的刻印毫不在意地暴露在空气中——在兄长以外的人面前,他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

“我只是太累了而已……大概,在雨中跋涉这样的任务实在是不适合我吧。果然还是要乘轿子,才符合‘获取天下之刀’的身份吗?啊哈哈,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嘛,我说笑而已。”他正对着余晖暗淡的窗口而坐,笑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几乎就要让人相信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的身体很冷。”江雪固执地说。

“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吧,兄长的手也是一样冷啊。”宗三伸出手,津津有味地观察着指甲在这逢魔之刻暧昧的光线之下映出的淡淡荧光,“只是想在马背上睡一会罢了,再怎么说也没有必要时不时过来确认我的心跳和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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